李寻欢去探他的脉搏,探到少年的脉搏渐渐平稳,但少年半睁着的眼睛始终无神,无法聚焦,人在意识昏沉地无法苏醒。

失去意识的少年面目平静,但已满面泪流。

李寻欢望着少年,仿佛望着海上卷起的风暴、大漠残阳的落日,和深夜无星的夜空,仿佛一个怔愣了他的魔咒。

这个少年的躯体内并没有什么怜悯与希望,只是一只复仇的魂灵在飘荡,毫无理智地要撕咬开一切活着的事物,嚼下去,吞下去,让一切化为复仇魂火的燃料。

虬髯大汉在车马外怒斥着少年的残忍冷酷,劝说李寻欢将少年放在小镇中,不要再管。

李寻欢摸着少年的头,在听一样细细聆听着虬髯大汉的话语,但李寻欢还是并不在意地笑起来,道:“恩将仇报、冷酷无情,这在江湖上难道不是寻常事吗,过往的经历逼得人不再是人,只能作野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感受,只求活着就好。”

无论是现在这个绝望无力的少年,还是之前那个一直行走的坚冷少年。

都将自己作野兽,旁若无人地奔跑在荒原。

李寻欢道:“只求活着的人已不再是人,这个逼着人不能活着的江湖又是什么?是炼狱,是统治奴隶的生死岛?”

李寻欢质疑着他所看过的一切斗争,手里被少年不停流着的泪打湿,让他感到手中在被少年的魂火灼烧,从手中灼烧到他的衣袖、他的手臂、他的心脏处,灼烧得他无法忽视。

“江湖人挑起斗争是因为金钱和名声唾手可得,无数的财富、权利和掠夺来的战胜品随着斗争后的牺牲涌来,胜利引来欢呼,失败引来死亡,江湖只见那些权利和名声并深深被吸引,无人知晓那些死去的人和他们悲痛的家属。”

李寻欢发问着,满手的湿润让他微微蜷起手掌,半抱着的少年躯体重逾千斤。

虬髯大汉无力地放下缰绳,知道无法再阻止,沉默了下来。

虬髯大汉翻身下车,走进客栈。

李寻欢为少年理好衣物,将那身斗篷继续严丝合缝地盖到少年的身躯上,用帽子遮住少年显眼的银白月光色的头发。

帽檐轻轻搭在少年的鼻梁上。

阿莱格罗慢慢睡去。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灵魂在其中颠簸碰撞,睡眠般又不曾觉得疼痛。

那漫长的时光中,他看到芬恩的死,看到茉茉带着芬恩的尸体远走,看到数年后,茉茉终于找到了那一个人类和吸血鬼和平共处之地。

成熟了不少的茉茉微笑着晒着太阳,怀里摇着刚刚诞生的吸血鬼和人类的后代,依旧是一头银发的婴孩,但已不再畏惧阳光、不再渴望人类的血液。

吸血鬼和人类共同生活,彼此的孩子相互追逐打闹,文化和商业都繁荣发展,没什么痛苦和悲哀,平静地生活着,勇敢地面对着。

美丽到不真实的图景。

阿莱格罗怔怔地看着这般图景,因阳光刺眼而不断流下泪水。

刚刚新婚的吸血鬼和人类夫妇走着穿过他无法被看见的魂体,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靠在商店门口,谈笑聊着漂亮的吸血鬼女孩们,经历过战争的年迈人类拄着拐杖,无比欣慰地看着广场中的悠闲祥和。

和阿莱格罗毫不相干的冷血人、暖血人们一个个走过他的眼前,和他既无关联,又曾紧紧绑缚着他。

夕阳渐渐落下,落日的余韵将广场中的一切都染成金色。

茉茉将手里的婴孩递还给刚刚归家的母亲,站起身来,看着苍蓝无垠的天空,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释然地轻声。

“芬恩,我们的梦,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