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看着她,看着她,他像是想对她笑一下,可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在他灰扑扑的脸上洗出一道沟壑,露出了少许本来皮肤的颜色。
霍迢跪坐着,怔怔地,仍看着他,少顷,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眼泪克制不住,它们顺着她的面颊流入她笑着的唇齿间,又咸又涩。
枯槁的手轻轻抬起,其实已经看不出,这是一只活人的手,上面有血洞,血液和深灰色的厚尘混在一起,透着黑色的腌臜,他虚虚地张开,轻轻地,轻轻地,隔着空气,触摸了一下他心中的那朵栀子花。
霍迢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堵着喉咙中的哭泣和呜咽,李涛看到她,立刻无声地抬手,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他向下指了指。
纯洁的少女不该看到他这样满身血污的人。
霍迢连抽泣都不敢,她只能勉强张大嘴巴,呼吸着,不令自己用鼻子呼吸时,将泣音带出来,她整个身体都在瑟缩着颤抖,双手紧紧攥着新换上的衣裳,露出了青筋。
这样才不会令认真唱着《平安颂》的女学生们察觉。
最后看她一眼,李涛转身走了。
她瘫坐在了地上。
少顷,霍迢终于喘上了一口气来,她双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霍老师!”书娟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这样一叫,《平安颂》集体都停了下来,都定定看着她的背影。
霍迢不敢转身,不敢去看她们,她低头,努力吞咽了几口口水,无声地将嗓子清润了一下,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正常:“老师出去,找乔治拿个亮一点的灯,晚上……老师在这边陪你们。”
小孩子们心思太简单,立刻露出欢喜的模样。
听着身后碎碎的笑声,霍迢做了个深呼吸,拉开木门走出去,关门时,她听到里面缓缓地,继续流淌出了唱诵的歌声。
她扶着教堂陈旧的木制扶手,像是快要干死的鱼,躺在岸上,大口做了几个呼吸,才拖着软绵无力的双腿,走了下去。
“……他呢?”
不期然地,霍迢同那些女人中的一个迎面撞到,她穿着深绿艳花的缎面旗袍,风情万种,似乎才刚生过气,气焰不曾毁灭她的五官,反而让她更加明艳。
玉墨也怔了一下,但她立刻反应了过来:“那个当兵的?”
霍迢点了点头。
“他说他走了。”玉墨说。
霍迢怔怔后退了一步,她的腿弯撞在了椅子边棱处,腿一软,跌坐了下去。
她的神色太凄惶,也太无助,玉墨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了她一把,看她坐了下去,才缓缓收回手来。
“你们……认识?”她问。
霍迢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笑。
地下室阴暗,逼仄,修建时所用的木板墙面,也因长时间的潮湿而变形,霍迢小心翼翼地落脚,听着它发出“吱呀”的声音。
“玉墨,你带她来干什么?”已有女人不满,问跟在霍迢身后的玉墨。
“他们认识。”玉墨操着南京口音搭着,精巧的下颏抬了抬,她们才看向那个小孩兵躺着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