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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 孟五月 3918 字 2022-09-13

公交车快到站的时候,江渺往车窗外面看,李明琮靠坐在一辆共享单车上,双手插袋,有点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边的一棵树。

又或者像是发呆。

车子到站,江渺下车,李明琮看过来,顺势站起来。

江渺小跑着过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明琮慢慢往前走,“散散心。”

江渺跟上他。

这个公园很大,在g市老城区,前面一个大广场,广场后面连着一处山湾湖,有亭子小桥和瀑布,历史悠久,也算是g市一景点。

晚上九点多,广场舞正散场,晚风拂面,有些潮冷。

人声远去,他们走的地方更安静。

“有来过这儿么,叫山湾湖。”李明琮跟她从广场侧边绕着走,这里周围到处都是高耸的树,几条窄道各自从不同的方向通往后面。

“没,听说过,”江渺觉得林子里的夜风冷,联想到什么,她瑟缩了一下,补了一句,“社会新闻上。”

李明琮也是刚来g市没多久,不关注这里的社会新闻,就等着她继续说。

“就是山湾湖旁边的分支有一个小河,地势原因下面很崎岖,暑假的时候经常有人在这里游泳然后……”

“然后?”

“淹死了。”

江渺又瑟缩了一下。

李明琮问,“哪儿呢?”

“就那边……”江渺往旁边那里看了看,那条河还算是个暗河,隐匿在灌木丛深处,每一年夏天都有人不听劝要去游泳,立了警示牌也没人在意。

最惨的还是去年,几个少年高考结束,不顾劝阻要来游泳,以为水浅,结果一脚下去踩空了,石头上也都是青苔,一个下去了另一个去救,谁都没上来。

搜救队找了专业的搜救潜泳都没用,因为这暗河下地势险峻。

所以后来,这个地方传的玄乎,各种都市异闻。

江渺给李明琮讲起来的时候,越讲越怕,不过她倒是不怕鬼神之说,只是远远看着,那暗河隐匿着,隐约从灌木里泛起暗光,看着有些让人背后发毛。

“诶……”

江渺正盯着那边的暗河看,没留意脚下,石阶上的一块石头晃动了,江渺毫无防备,人差点往下面摔去。

李明琮眼疾手快,只是下意识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向回带。

他的力气很大,那块石头终于还是从台阶上脱离滚落,江渺踩空,但在跌倒的前一秒,被他拉进了怀中。

江渺的脸磕在他的外套上,一件连帽的冲锋衣,料子平整微凉,停顿的短暂的一秒钟,万籁俱寂,她真实地感觉到那外套下的一点体温。

在冷冽的凤下真实到让她瞬间安心。

“别光顾着看那边,看脚下。”

李明琮低头提醒她,江渺却没抬头,垂着视线有些慌乱地挣脱,低着声音跟他说了句谢谢。

李明琮没反应过来,江渺慢悠悠地往小路前面走,这里的石阶都是整块的石头,不平整,不好走,她走得慢。

他的手停在原处渐渐收回。

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以为有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像是她远远地站在玻璃房子外,贪恋地往里看,他才抬头,她却又怯懦敏感的及时走开。

李明琮跟在江渺身后,这个时候山湾湖附近依然不少人,有些夜跑的专程到这儿来看水吹风,尤其是在广场后面的小林中有一口山泉井,也常常有些市民过来采水。

稀稀拉拉的灯光很淡,但也能看的清地上的路。

几条小径交错,茂密的灌木丛,偶尔几棵梅花树。

李明琮带着江渺往里面走,江渺就跟着他走,没一会从小径里走出来,视线开阔了,她看到了夜色下的瀑布,看到了瀑布下方有一片蒲草似的芦苇荡。

李明琮往前走,绕上石阶,是在一侧的一处小矮山上。

这里的视野更加明朗,看得到远处的灯火,听得到瀑布奔涌的水声,在夜色中更加寂静。

李明琮跟她在木椅上坐下,长腿伸着说,“我心烦的时候,以前经常夜跑,骑单车去环山路,换个景色,换个心情。”

夜跑和环山路骑行,在这个年代对年轻人来说太缥缈了,谁都没时间去。

两人坐在矮山的木椅上,别有一番僻静。

江渺渐渐从一种奇怪的紧张里放松下来,莫名绷紧的神经松懈,她仰头看看天空,漆黑的夜空缀着碎星,一趟航班在飞行,机翼的灯在一闪一闪,缓缓地航行着。

耳畔依稀能听得到不远处瀑布的水声,这是一种足矣捋平内心浮躁不安。

李明琮也没有说话,江渺就仰着头看星星。

“在看什么?”李明琮还是没忍住问她。

“没,”江渺摇摇头,“我可能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了,跑出来看夜景,五年了吧。”

李明琮低眸看着脚下,小道上鹅卵石缝隙中有一棵不显眼的杂草冒出了尖。

“我上次这样晚上跑出来,还是几年前呢,”江渺觉得自己是要说点儿什么,转头看着李明琮,在一片夜色中,他侧脸的轮廓格外的清晰,“那个时候跟妹妹和父母吵架了,就跑出去,自己坐在市政广场看喷泉,被我爸妈捉回去,我说小孩的忧愁你们不懂……”

李明琮笑笑,“你还离家出走过呢?”

“理论来说就离家出走了三个小时就告终了,”江渺笑了,“不过初中的时候,经常幻想跟我妈吵架了,然后我囤积物资,在房间里呆一辈子,结果抵不住我妈说晚上做了小龙虾……”

江渺说到这里,低声笑了笑,结果笑了几声,却生理性的觉得心口泛酸,她眨眨眼睛,把酸意逼回去,站起身走到护栏边,护栏都生锈了,仿佛跟一些攀岩植物生长在了一起,她顺着那一方小空隙看着下面的瀑布。

水花四溅,在下面的石头上泛起了白沫。

生生不息,奔腾不止。

江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潮湿的水生植物味道,湿漉漉的。

李明琮也站起来了,他也站在江渺的一旁,胳膊搭在栏杆上。

“是不是说出来会好受一点,”江渺盯着下面黑漆漆的水潭,那里应该是深不见底,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也需要一个宣泄口,可是话在喉间滚来滚去,只剩下了一句,“我挺想家的。我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愿望了,我只想要回家。”

是一句平淡不过的陈述句。

李明琮能知道,江渺在等他开口。

“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江渺躬了躬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好栏杆旁,“我只是觉得以前心理医生说的挺对的,情绪总要发泄出来,要么说出来,要么运动发泄出来,我以前不想开口讲……是因为我不太喜欢他们,我没有安全感。”

“对我怎么有了?”李明琮低笑一声。

江渺又静默了片刻。

李明琮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想说抱歉,结果江渺还是开口了。

“因为你没走,”她说,“你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成任务和工作。你有……”

江渺停顿的片刻,李明琮顺着问,“有什么?”

“你有真的在意我。”江渺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又怕说错了话,“所以我也应该在意一下你……”

说的别扭,理不直气不壮,真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

李明琮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遗憾和力不从心的事,每一件我都没办法做到太好,”李明琮看着天上的星星,仿佛开玩笑,“我上回挨打,还是我姐姐打的,考大学前不好好学习,我姐姐打了我一巴掌,她说不求我考上多好的学校,但是别浪费日子,但是十几岁正叛逆着呢,不听。”

江渺静静地听着。

“有一年暑假,她把我带到了一个电子厂,我在那儿两天累得半死,才终于知道当学生真好,风不吹雨不着。”

李明琮说到后面,语气怅然。

“然后呢,你姐姐呢?”

“去世了。”

李明琮回的云淡风轻。

“抑郁症,没人把她的抑郁症当成大事,别人都以为她只是不开心、不够忙而已。”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她只比我大两岁,但是很小就出去打工了,后来她回来,我也只跟她相处了一年多,但我那时想考公安大学,是因为她。”

李明琮淡声说着,看着皎洁的月亮。

晚星不言,只凭瘦落的风给流浪的人送去最后一盏指明灯。

“我知道林静的姐姐不愿意回来不怪我,可是我总会觉得,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多,没有再努力一点,明明已经过了边境线,如果我拉住她,她没有跑回去……”李明琮垂眸自嘲似的说,“其实道理都懂。”

江渺犹豫了几秒,轻轻伸手拉住他的手——又或者是,只是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

“我觉得有一句话你可能知道,”江渺有意缓解这样的气氛,她转眸看着他,弯弯眼睛笑,“你猜猜,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