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去见崔有仪的时候,恰好便看见她在站在城墙上读那封信。不知怎的,今日崔有仪身上锋芒弱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凌厉得如同一把没有剑鞘的剑。风吹得她碧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像是花瓣快要随风飘散的荷花。
袁绍也没多想,径自便快步走了过去,问道:“崔姑娘,你怎么了?”
崔有仪回过头来,袁绍才看见这姑娘此时面上沾着未干的泪痕,他愣了一下,这才伸手递了张帕子过去:“出什么事了?”
崔有仪没讲话,只是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信,袁绍顿时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如今黄巾□□,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向着洛阳城进军,这封信穿越连天战火送到崔有仪手中,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见她哭成这样,便也不难猜这信中的内容是什么了。
她的亲人离世了。
生老病死不过都是人世间最平常的事情,在这乱世中,天天都有人死去。
而袁绍,早就不记得自己生母的样子了。他只记得,自己的生母是袁家府上的婢女。无权无势,只能任人欺凌。
自己年岁尚小的时候,还只能和母亲住在破旧的茅屋中,挨过一个又一个寒冬。每到冬日的夜里,袁绍躺在母亲的怀中,母亲瘦弱但柔软的身体,是在那寒夜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他在寒冷和饥饿带来的朦胧困意中,听到母亲的牙关打战。
在隐隐约约的“咔哒咔哒”声中,他母亲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于是,等到了后来,他的母亲在一个隆冬的夜晚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在那茅屋中等啊等,等来了袁成。袁成在大门敞开后一片昏暗的光影里说道:“若不是你的母亲,冒着大雪,在我们家门口跪了许久,你也不会有今日袁家的资格的。”
袁成带走了他,回到了袁家。而在此之后,袁绍才知道,在母亲出走的那一个冬夜里,名门望族的袁家有一个奴婢死了,袁家的下人把她拿草席卷好,然后抬了出去扔进了山里,就好像处理了破碎的花,从容而且简单。
没有人关心她是怎么死的。
但尽管这样,袁绍最后还是找到了后山的乱坟,那里有很多和他的母亲一样卑贱的人的尸体。袁绍站在那里,看着无数具尸体堆叠起来的,腐烂的山,却始终找不见属于母亲的草席。
尸山冰冷而没有温度,木然地望着他。袁绍两手空空,甚至没有力气为他的母亲刨出一座坟冢来。
他站在那里看啊看,等到天地之间倏然落雪。
而从那以后,袁绍讨厌每一个下雪的冬天。
但是,面对着现在的崔有仪,袁绍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张了张嘴,却又保持沉默。半晌,他才稍稍展开双臂,冲着崔有仪说道:“你若是想哭……”
袁绍的话还未说完,崔有仪便扭过头去,以最快的速度抹了一把面上的泪,说道:“我没事,袁公子,你怎么来了?是洛阳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啊,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不过是来看看何将军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