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不过两三个时辰,谢璟的经脉在灵气滋养下恢复如初,且比之先前更宽阔坚韧。

竟是因祸得福,还没修炼入门便打通了奇经八脉。

收回神念,洛泽微擦了把额上虚汗,挥手撤去结界。

正准备唤外面还在拌嘴的一老一少进来,目光不经意扫过谢璟松垮领口处那抹红痕。

很明显,这是被剑气划开的伤口,因谢璟的疏忽,那里已然开始向血肉模糊发展。

任何事都要做到完美的仙尊顿了顿,拾起搁在枕边的香囊。

……

谢璟觉得自己正陷在一团烈焰中,炽烈火舌遍布了全身,烧得他神志模糊。与此同时,他的身躯里却装了股寒流,自脚心升起,在五脏六腑间游走。

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身在无垠冰原。

飞雪浮浮霭霭,在即将飘落时化作冰蓝气剑,他不及躲闪,被刺得皮开肉绽。

一时竟说不清是冰火两重天磨人,还是血肉绽开更摧残意志。

他只知道很痛,痛到他想大声哭出来。

可他早就忘了该如何流泪,只瞪大了眼眶,发出无声的呼喊。

他突然很想自己的母后,尽管他只从祠堂的画像上看过纯皇后的相貌。

他没有得到母亲的呵护,却也在明皇后宫中见识过。

在怀抱二皇子时,那恶毒的女人也能露出世上最温柔甜美的笑。

倏然,一阵暖流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如只温暖的大手,细致地为他拂平身上每一寸伤痛。

谢璟怔了怔,放任自己沉醉在这近乎爱抚的感觉中。

意识如根轻软的羽毛,被这股温和坚定的力量托举着,离那座冰原愈来愈远。

是母后吗?

谢璟迷迷糊糊发出一声呢喃。

有只轻软冰凉的手正慢慢划过背部的伤口,听到这声问话,力道倏然一重。

谢璟下意识发出沙哑哼声。

那只手停了片刻,动作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

“是。”

轻润好听的声音,和着徐徐昙香,轻缓地送至耳畔。

谢璟美滋滋地想,都说他的母后生前最喜音律,嗓音更如天外环佩,清泠悦耳,果然名不虚传。

可为什么……母后的嗓子听上去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柔媚婉转,而是低沉温和,颇有男子的味道?

不及细思,只听母后温声道:“药已上完,睡吧。”

他头颅一歪,听话地睡了过去。

是个清甜的好梦。

谢璟睡得舒坦,自然没能看到,洛泽微将盛放药膏的木盒捏紧,冰白双颊浸透开两抹绯红。

母后?

不过是个上个药,怎么就被喊娘了?

且谢璟胡乱喊几声也便罢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应下啊?

澄纭仙尊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小太子床头,半晌,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洛泽微,你正常些。

他用心音冷冷地对自己说道。

笼在鼻尖的气息清冽幽远,让本就浅眠的小太子很快醒了过来。

谢璟扶着沉重的头起身,双眼尚还模糊,又被窗外照进来的日头一刺,只来得及看到有人正一动不动地伏在床边。

初冬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身上,并不燥热,只有绒绒暖意。

和梦里那双手一样,温和而轻柔。

谢璟不由苦笑,那怎么可能是母后的手。

他在深宫里孑然一身,会留在病榻前精心照料的,唯有元远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

他的心仍不够坚硬,才会生出这种软弱的幻想。

但……牛鼻子的香囊味道未免太重了些,就像他本人正在这间寝殿,且与自己紧紧挨着般。

此时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谢璟神色僵硬地向床头看去。

看清那人逆光的轮廓后,他彻底僵住。

那张清冷隽秀的脸庞,不是洛泽微又能是谁?

只是牛鼻子睡着时,意外地人畜无害,完全看不出醒时的孤傲难近。

只见洛泽微一手撑在榻上,另一只腕子支着下颌,双眸紧闭,头部还略微轻点着,看起来困顿极了。

素日里最注重衣冠整洁的人,此时青色莲冠歪斜,雪瀑似的长发披在身后,另一半则淌过瘦削的肩头,铺在被褥间。

脸颊和前额上还沾了些凌乱碎发,像是雪白的肌肤上生出了细小霜花,为那张过于端庄圣洁的面容平添几分柔和。

谢璟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的风寒又加重了。

否则身体怎会比昨夜还要燥热,那股清昙的味道熏得他晕乎乎的。

而当他看到对方白玉似的指尖残留的靛青色药膏时,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

“真是疯了!”谢璟由不得轻骂道。

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敢相信洛泽微竟会为他敷药!

自己定是还在梦里。

然而元远的及时出现,戳破了他最后的倔强:“殿下终于醒了,幸亏国师大人出手相救,否则您这一病不知又要躺到什么时候。”

谢璟内心还在震撼,脱口而出:“牛鼻子巴不得我死,又怎会为我治病?”

“国师大人心系您的安危,刚下早朝便赶了过来。”元远笑了笑,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这也是他为您开的药方,殿下趁热喝了吧。”

谢璟看向那碗药,黢黑的药汁,刚凑过去便被灌了满鼻浓烈刺鼻的呛味。

元远看出他的犹豫,劝道:“殿下不可只看表象,在您高烧不退时,国师大人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当时您伤势恶化,也是他撑着一身毒伤为您医治的。”

见谢璟尚有些不可置信,元远看了眼尚在睡着的洛泽微,压低声音道:“老奴阅人无数,这双眼睛门儿清,从未出过错。国师大人或许只是不善表达,实则将殿下您一直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