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三个时辰,谢璟的经脉在灵气滋养下恢复如初,且比之先前更宽阔坚韧。
竟是因祸得福,还没修炼入门便打通了奇经八脉。
收回神念,洛泽微擦了把额上虚汗,挥手撤去结界。
正准备唤外面还在拌嘴的一老一少进来,目光不经意扫过谢璟松垮领口处那抹红痕。
很明显,这是被剑气划开的伤口,因谢璟的疏忽,那里已然开始向血肉模糊发展。
任何事都要做到完美的仙尊顿了顿,拾起搁在枕边的香囊。
……
谢璟觉得自己正陷在一团烈焰中,炽烈火舌遍布了全身,烧得他神志模糊。与此同时,他的身躯里却装了股寒流,自脚心升起,在五脏六腑间游走。
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身在无垠冰原。
飞雪浮浮霭霭,在即将飘落时化作冰蓝气剑,他不及躲闪,被刺得皮开肉绽。
一时竟说不清是冰火两重天磨人,还是血肉绽开更摧残意志。
他只知道很痛,痛到他想大声哭出来。
可他早就忘了该如何流泪,只瞪大了眼眶,发出无声的呼喊。
他突然很想自己的母后,尽管他只从祠堂的画像上看过纯皇后的相貌。
他没有得到母亲的呵护,却也在明皇后宫中见识过。
在怀抱二皇子时,那恶毒的女人也能露出世上最温柔甜美的笑。
倏然,一阵暖流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如只温暖的大手,细致地为他拂平身上每一寸伤痛。
谢璟怔了怔,放任自己沉醉在这近乎爱抚的感觉中。
意识如根轻软的羽毛,被这股温和坚定的力量托举着,离那座冰原愈来愈远。
是母后吗?
谢璟迷迷糊糊发出一声呢喃。
有只轻软冰凉的手正慢慢划过背部的伤口,听到这声问话,力道倏然一重。
谢璟下意识发出沙哑哼声。
那只手停了片刻,动作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
“是。”
轻润好听的声音,和着徐徐昙香,轻缓地送至耳畔。
谢璟美滋滋地想,都说他的母后生前最喜音律,嗓音更如天外环佩,清泠悦耳,果然名不虚传。
可为什么……母后的嗓子听上去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柔媚婉转,而是低沉温和,颇有男子的味道?
不及细思,只听母后温声道:“药已上完,睡吧。”
他头颅一歪,听话地睡了过去。
是个清甜的好梦。
谢璟睡得舒坦,自然没能看到,洛泽微将盛放药膏的木盒捏紧,冰白双颊浸透开两抹绯红。
母后?
不过是个上个药,怎么就被喊娘了?
且谢璟胡乱喊几声也便罢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应下啊?
澄纭仙尊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小太子床头,半晌,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洛泽微,你正常些。
他用心音冷冷地对自己说道。
笼在鼻尖的气息清冽幽远,让本就浅眠的小太子很快醒了过来。
谢璟扶着沉重的头起身,双眼尚还模糊,又被窗外照进来的日头一刺,只来得及看到有人正一动不动地伏在床边。
初冬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身上,并不燥热,只有绒绒暖意。
和梦里那双手一样,温和而轻柔。
谢璟不由苦笑,那怎么可能是母后的手。
他在深宫里孑然一身,会留在病榻前精心照料的,唯有元远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
他的心仍不够坚硬,才会生出这种软弱的幻想。
但……牛鼻子的香囊味道未免太重了些,就像他本人正在这间寝殿,且与自己紧紧挨着般。
此时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谢璟神色僵硬地向床头看去。
看清那人逆光的轮廓后,他彻底僵住。
那张清冷隽秀的脸庞,不是洛泽微又能是谁?
只是牛鼻子睡着时,意外地人畜无害,完全看不出醒时的孤傲难近。
只见洛泽微一手撑在榻上,另一只腕子支着下颌,双眸紧闭,头部还略微轻点着,看起来困顿极了。
素日里最注重衣冠整洁的人,此时青色莲冠歪斜,雪瀑似的长发披在身后,另一半则淌过瘦削的肩头,铺在被褥间。
脸颊和前额上还沾了些凌乱碎发,像是雪白的肌肤上生出了细小霜花,为那张过于端庄圣洁的面容平添几分柔和。
谢璟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的风寒又加重了。
否则身体怎会比昨夜还要燥热,那股清昙的味道熏得他晕乎乎的。
而当他看到对方白玉似的指尖残留的靛青色药膏时,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
“真是疯了!”谢璟由不得轻骂道。
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敢相信洛泽微竟会为他敷药!
自己定是还在梦里。
然而元远的及时出现,戳破了他最后的倔强:“殿下终于醒了,幸亏国师大人出手相救,否则您这一病不知又要躺到什么时候。”
谢璟内心还在震撼,脱口而出:“牛鼻子巴不得我死,又怎会为我治病?”
“国师大人心系您的安危,刚下早朝便赶了过来。”元远笑了笑,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这也是他为您开的药方,殿下趁热喝了吧。”
谢璟看向那碗药,黢黑的药汁,刚凑过去便被灌了满鼻浓烈刺鼻的呛味。
元远看出他的犹豫,劝道:“殿下不可只看表象,在您高烧不退时,国师大人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当时您伤势恶化,也是他撑着一身毒伤为您医治的。”
见谢璟尚有些不可置信,元远看了眼尚在睡着的洛泽微,压低声音道:“老奴阅人无数,这双眼睛门儿清,从未出过错。国师大人或许只是不善表达,实则将殿下您一直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