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那太阳都快下山了。
有人犹犹豫豫看向秦虞,试探着问,“少爷,咱能不能歇歇再赶路?”
他们并非必须要立马回京,路上耽误些许日子也是可以的。只是秦虞可能年纪小想表现,一路上就没歇过。
去的时候正是春末,不冷不热天气舒畅,回来的时候都是季夏了,闷热难当。
他们想挑个阴天赶路,迎着日头骑马简直是酷刑。
他们是人又不是牲口,就算是那后院里拉磨的驴,也没这么不要命的。
秦虞正要往二楼走,闻言垂眸看下去。
络腮胡跟小二去井边冲凉了,老五端着凉茶猛灌,其余人不是等冰粥就是等饭,极少有去房间的。
开口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本分老实,但干活麻利看账飞快,只要是他打眼扫过的账本,能做到过目不忘,要是数目有不对的,他立马能指出来。
他皮肤不算白,此时被晒得双颊泛红,嘴唇发干起皮。
秦虞点头,“那便休息两日,等天阴再走。”
青年叫青木,闻言眼睛都亮了,人从板凳上站起来,满脸笑的扬声道:“谢谢少爷。”
少爷多好的人啊,通人情好说话,之前看起来生人勿近,可能就是不爱说话。
何况也是他们先对少爷心存质疑,觉得“他”年纪轻没本事,先入为主的不搭理“他”,这才导致少爷跟他们有距离感。
青木对秦虞的印象,瞬间好了几个层次。
陈三见青木一副马屁精的谄媚模样,翻着白眼轻嗤了一声。
青木坐回去,嘿嘿笑,“你要是不乐意休息,那你就先启程回京复命呗。”
他就是队伍里那个爱挤兑陈三两句的人。
一队这么些人,他最看不惯陈三。分明是个下人,却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模样,离京的时候还不明显,回京的时候是越发嚣张。
尤其是昨天救了那俩姑娘,陈三的“主子”味更浓了,恨不得据为己有。
青木学他翻白眼,抬脚朝后院去冲凉,语气欠欠地,“反正我就跟着少爷走”
陈三脸耷拉着,三角眼狠狠地扫了眼青木的后背,“等回京再收拾你。”
说完目光看向柜台前面。
沈酥跟云芝站在那里跟周掌柜说些什么,见周掌柜点头,便朝他福礼。
周掌柜哪敢接,忙道:“姑娘们使不得使不得,您两位先上楼,我这就去安排。”
沈酥问周掌柜要了热水,说想洗个澡,又问有没有皂角跟木盆,她们想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洗。
总归都不是什么刁钻难伺候的要求。
周掌柜看着沈酥那张脸,起初还以为这位主儿难伺候,没想到其实很好说话。
“总算能歇歇了。”
房间里,沈酥往身后床板上一躺,舒服到不想起来。
坐了半天,屁股都坐痛了。
云芝抱着包袱跟在沈酥身后进来,关了门,犹犹豫豫半天,没敢问出口。
“云芝,”沈酥躺在床上,主动问她,“你觉得沈家嫡长女、礼部侍郎的亲女儿,过的应该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云芝一愣,“啊?”
她坐在桌边圆凳上,放下包袱,想了想,“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她想象不出来得有多好,但她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觉得沈酥做为侍郎的女儿,估计过的比她们还好。
“穿衣洗澡不用自己动手,身边三五个伺候的丫鬟,一开口她们就会帮你把事情做好。”
“出门有马车软轿,在家有人捶背捏腿。”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玉盘珍馐?”
云芝笑着挠脸颊,“拽文弄词”后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词好像就是过得好的意思,我听戏的时候,听来的。”
沈酥躺在床上,双腿垂在床边,跟着云芝的描述畅想了一下,笑着说,“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我五岁之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曾过过这样的日子。那时我是沈家嫡长女,是最尊贵娇宠的沈家大小姐,府里吃穿用度自然以我为先。”
沈酥轻声说,云芝认真听。
沈酥看着深青色床帐,皱了皱鼻子,“直到同年冬天,母亲去世。……温婉柔目的她躺在冰凉沉重的棺木里,被混着雪的泥土埋在了地下。”
“跟她一起埋葬的,还有我的骄傲跟尊贵。”
“我爹没多久就新娶了一个女人,她见我的第一面就说我模样狐媚长大必然不安分守己……”
沈酥轻笑了一下,“可那时我才五岁。”
云芝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傻了。
她气到站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怎么、怎么有这样坏心眼的女人!竟然用狐媚评价一个五岁的孩子?!”
这得安了什么样的狠毒心肠啊。
提起这些往事,沈酥好像一点都不生气,继续说,“我爹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把我送回江南祖宅,说让我染染江南的温婉柔气,用老家的水土洗涤我的不安分,免得在京城长大,越发的浮躁不懂礼。”
这些,不过是送走她的借口罢了。
“老宅是我伯父伯母的地盘,他跟我爹不对付,自然不会多疼我,只是碍于我爹是礼部侍郎,这才半死不活的养着我。”
“至于你说的锦衣玉食,丫鬟簇拥,”沈酥偏头看云芝,朝她眨巴眼,表示,“统统没有。”
“我跟下人没什么区别,不干活就没饭吃。”
云芝愣住了,这跟她想象中的大小姐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酥道:“我之所以能长大,全仰仗于我有个疼爱我的奶娘。她跟我去了老家,在沈府洗衣烧柴养活我。”
当年在侍郎府里,奶娘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到后来,满手冻疮掌心有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