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乍暖还寒,街上有的人还在穿大衣,有的人就已经脱去了厚沉的冬装,穿起了相对轻薄的带绒卫衣和夹克。
江城又迎来了一年两度人们胡乱穿衣的时候。
时值傍晚,邵迟蹲在一座碎砖贴面的花坛旁边。
十分钟前,他还坐在花坛前的那把长椅上,看着仿佛有点游手好闲,像社会闲散人士。
因为他在这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可看穿衣打扮和气质,他又和普罗大众印象里的“闲散人士”搭不上边。
邵迟穿一身很正的西装,剪裁得宜,双排扣,枪驳领,颜色是永不出错的商务灰,白衬衣扣到了最顶上一颗扣子,领口严丝合缝贴合喉结,再往下,是系着和西装外套同色系的深灰领带。
这个小花园背靠一片创意产业园区,周围还有片紧邻园区的居民住宅,邵迟大约三点左右来到花园长椅坐下,彼时旁边空地上还有个练太极扇的大爷,伴随着手机里外放的音乐翩翩起舞,十分沉浸。
舞过几遍,大爷慢悠悠收势,再慢悠悠打量坐了有一阵的邵迟,声调不疾不徐地跟年轻人搭话:“小伙子来创意园找工作啊?”
邵迟一顿。
他好像已经过了能被称为“小伙子”的年纪,所以得先确认大爷是在搭话自己,才说:“不是。”
大爷一点头:“那就是在这儿工作?”
邵迟有些疲惫,面对生人态度并不热络,却也礼貌:“嗯,在这里工作。”
大爷认真瞧过他眼睛,又摇了摇头:“工作这么辛苦,得趁老板不注意偷偷溜出来喘口气,是吧。”
大爷“是吧”得很笃定。
邵迟被笃定得终于笑了一下,唇角翘起微小的弧度。
“我就是老板。”他说。
大爷发出一声哎哟,感叹的调子也慢悠悠。
对方表扬邵迟:“那真年轻有为。”
大爷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人。
邵迟本来都已在考虑假如搭话持续,他今天又实在疲于应付太长的聊天闲谈,面对大爷的下一个问题,他可能就要找个理由,从这个小花园换去别的地方继续放空了。
没料到大爷夸过他年轻有为,把太极扇一摇,又慢悠悠回到了空地。
对方淡然道:“我的调息吐纳结束了,现在可以开始新一轮练功。”
邵迟:“……”
邵迟在心底一哂,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嘲笑,笑他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别人不过是随口搭话,或许看他上班时间却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外面坐着可怜,才同他讲两句。
他却担心起别人对他关注太过,跟他说话太多。
那个自我嘲笑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很快在心里还变了个调。
它变得更接近另一个人的嗓音。
就在几小时前,这道嗓音的主人才和邵迟吵过一架——主要是邵迟单方面被吵。
声音的主人怒气冲冲,带着仿若隐忍很久的恼火,冰冷且生硬地质问:“邵迟,你现在开始在我面前秀优越感了,是不是?”
“你以为你现在变得比我厉害,在一套很庸俗的评价体系里过得比我强,就能够对我颐指气使,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了,是不是?”
“你能别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么?”
邵迟当时没能给自己辩护,他更不会朝着对方回呛。
他在劈头盖脸砸来的话里只保持着沉默,还有些手足无措。
等对方骂完了,只剩胸口还因怒气而起伏,他才小心放下自己手上还拎着的给对方打包的早饭,低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闭嘴!”对方打断,“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一听我就冒火!”
邵迟还在往桌上放早饭的手一僵。
装满杯热豆浆的杯子差点就放歪了,他急忙伸手去扶,也顾不上不久前鲜打的豆浆是不是还滚烫,指腹直接贴到了薄薄的杯壁上。
他打了个很小的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