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收不是汉一朝的死穴,而是整个封建时代所有王朝的死穴,土地兼并,永远是一个王朝走向末路的诱因和开端。】
……死穴?
汉武帝的脸色青白交加,只是顾忌帝王权威才没有失态,但大概是听多了什么西汉东汉之别,他对王朝末路有了一定的接受心理,很快就冷静下来,沉默思考着,为何税收会变成大汉的死穴?
至于土地私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归到底都是帝王之产,诸侯王只是短暂地拿在手里罢了。
他已经准备下令向百姓减一些税赋了,天音说得对,那些诸侯王既承帝王恩泽,恩荫可蔽后世祖孙,如今是为先祖雪耻,他们那些做孙子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
霍去病眼露不解之色,土地兼并……是为何意?
赋税此时重了一些,但先王时曾做到了“三十税一”,可称轻徭薄赋,国库里串钱之缗积压得腐烂成泥,如若恢复垂拱而治与民生息的国策,难道也会如此吗?
【汉景帝时期有位能人,晁错,就是那个一篇《削藩策》逼得吴楚等七个诸侯国举兵造反最后被帝王集团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大冤种,他还有另一篇针砭时弊的策书,十分出名,那就是《论贵粟疏》。
《论贵粟疏》里详细说明了当时西汉底层农民究竟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这里面准确切中了一个社会痛点:服徭役。
汉朝徭役分为更役和正役,这个在之前的视频已经说过了就不再赘述,汉律里明确规定了男子服役的年龄是23-65岁,也有例外者,比如汉乐府里那句流传千古的名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但这种看似公平的无分尊卑贵贱人人都要服役的律法,允许“更赋”。什么是“更赋”呢?就是可以花钱请人代替自己去服役,“更赋”收的钱非常多,是国库非常重要的一笔收入。
这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底层农民的徭役还是很重的,这可是景帝时期哦,那在汉武帝时期呢?要知道,战争永远都是消耗人口最快最多的方式。
而在当时落后的生产条件下,没有科学手段的辅助,农民“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就这样的辛劳所得,最后落到农民手里的,可称十不存一。
人情往来是钱,养儿养女是钱,这还是老天赏饭吃一年四季风调雨顺的时候,要是遇上“水旱之灾,急政暴虐”,那这些农民的出路在哪呢?只有借债。
这还只是徭役,再来看看赋税,汉朝的赋税可以分为“算赋”、“口赋”还有“更赋”,不过“三十税一”甚至景帝年间延续了十年的免税,都是针对田地税,跟这三个毫不相干。
在封侯给食邑的时候大减对田地征收税款,农民的负担减轻了不假,可是拥有天地的那些人,就有足够的钱粮,来做自己的事情了,比如汉朝后期的大规模豪绅造反事件。
人头税就更离谱了,《汉仪注》标明: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人百二十为一算,为置库兵车马,这是汉初制定的东西,后面废止,但孝武陛下在位时财用不足,又用起了这条算赋。
口赋则更让人匪夷所思,“民年七岁至十四岁出口赋钱”,而在孝武陛下执政期间,口赋的起征年龄又降低了,《汉书贡禹传》里记载了一句“武帝征伐四夷,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
三岁啊……猪猪你还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叫什么吗?】
汉武帝脸色一沉,却按捺住了怒意,他少见地体会到了难堪这种情绪。
霍去病看着天幕上妇女抱子而哭捧糠而食的画面,一时也沉默了,他知道打仗损耗民生,但是从来没想过,供养军队与皇天的百姓,会这么难。
他第一次想,打仗是为开疆拓土,还是为护佑万家灯火长明不灭?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百姓生子辄杀,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自然不绝其数,相比于自耕农,卖身为私奴反而能活得更好一些,拥有土地的地主虽需要出双倍的税钱,但私奴在自己的土地劳作所得,就全归他们了。
帝王把自己的统治根基,一点点地送了出去,设想一下,到了王朝末期,统治阶级高度腐朽,帝王昏聩,官员贪腐,底层如蝼蚁一般的庶民,难道真的就会任人宰割吗?
他们只会啃坏大堤的通道,让天河之水淹没每一个人,在铁面无私的滔天洪浪下,只有奋力求生的人才能踏过沼泽,重新站上踏实的土地,早已被酒色权欲掏空身体的腐朽者,是无论如何都游不过在泥水里经过窒息摸爬滚打过来的改革者的。
陈吴所言,震耳欲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能不一定所有黔首都知道这句话并认可这句话,但是他们知道谁能带领自己走向生途。】
这八个字汉武帝已经听天音说过很多遍了,但每一遍的语气都很激昂,像是要把他这个做皇帝的吊死在房梁上一样。
若非有闲人在场,汉武帝真的非常想对着那蓝色小光幕大吼一声究竟要朕如何!
他现在也依稀感觉到了,天音并非是觉得他不配后世所说的名君称号,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的出现与去病息息相关,却不是全然以去病视角去评价此间兴衰,她也会蹲下来,站在微如草芥的黔首一端,去鄙薄他们这些“统治阶级”。
【猪猪太过于注视北方草原上的宿敌,而忽视了他的一个金簸箕,其实他想要钱凑军费,完全不必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脚下的百姓身上。】
画面陡然一转,从刚刚阴郁的画风逐渐转变成大漠孤烟的开朗塞外,霍去病看着那稍显熟悉的落日,一时怀念起远征河西的时候。
那里的天实在比京城要广阔许多,日头将黄沙晒得滚烫,随行的校尉会神秘兮兮地从随身携带的小口袋里掏出来一点跟黄沙差不多颜色的麦粉,加水一和再刨个沙坑往里面一扔,过不了多时就是一顿顶饿之餐。
面饼里总是镶嵌着一些怎么也剔不干净的小沙砾小石子,吃起来时不时地就咯一下嘴,但说来奇怪,他总觉得那个东西,比起大军凯旋陛下赐予的酒肉来也不遑多让。
所以这样看上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其实暗藏玄机吗?
霍去病转念一想,目光下意识投向了站在大司农身边的张骞,上次河西之战后张骞封功受赏后一直称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张骞穿着粗布衣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天幕上那片长烟落日。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回过味来,将目光落在了张骞身上。
【如果孝武陛下能享受一把古穿今待遇的话,他一定会惊讶于丝绸之路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发挥着作用,它沿途这条线有了个非常直观的名字:丝绸之路经济带。
直至现在,南来北往数不清品牌的货车在这条道路上愉快地传递着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商品,丝绸,依然是非常紧俏的商品。
而作为开辟打通这条通道的人,猪猪,你在犹豫什么?张骞都已经给你打样了,那地方的其他小国,也很有钱!张骞后面还有一个苏武,这两人多适合做旅游出使推荐官。
元狩四年,汉武帝起复从巅峰跌落谷底的张骞,任他为中郎将,让他第二次代表西汉王朝,出使西域。
人就是要扬长避短嘛,这是张骞花了十年心血一步一个脚印量出来的地方,他当然是最熟悉了,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也不必再担心这片区域上会不会突然冒出匈奴人了。
张骞带着汉武帝配给他的三百骑士团,浩浩荡荡地往西行去,由中原王朝出产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开始正式登陆中亚及欧洲商圈。
在这一次安全出行中,张骞完成了汉武帝让他第一次去做的工作,他顺利到达了乌孙国,表达了结盟抗匈的意愿,毕竟老乌孙王可是被匈奴人弄死的,他们对匈奴有着共同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