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拖着火钳,“看好了,爷爷只给你们演示一次。”
几只老鼠的身体黏在粘板上,吱吱地叫着。
挣扎时,撕扯掉的皮毛像是一道污水印,其间还混着黏腻的藻荇。
当老人拉开火钳,夹住老鼠垂在粘板上的脑袋时,江岚移开了视线。
不过还是能够听见,老鼠临死前发出的那一声尖叫,以及孩子们的欢呼声。
老人拎起水盆,冲洗掉火钳上的血和灰毛,往地上唾了口。
“老鼠就是这么死的。”
次日参加顾梦的葬礼时,顾梦的爸妈前段时间离婚了,现场只有她爸爸在主持。
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悲伤,只说顾梦是早上穿着高跟鞋出门,没看清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邻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顾裁缝之前不是经常哭穷,逢人就说他没老婆也没钱了。喝了酒又开始撂狠话,说除非大丫头能得个有点儿用的奖,不然就不让她念书,也不让她学画画了,以后预备着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些事儿,他怎么只字不提啊。”
“你是不知道他呀,多好面子一人。而且他家二丫头平时也是个不吱声的,讲什么都全凭顾裁缝一张嘴,他是这么说的,可谁知道大丫头到底是怎么没的。”
“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走个楼梯能把人给走没的,要说是跳楼,还差不多呢……”
江岚走上前,看见了棺材里被白布蒙住的躯体。
趁顾裁缝出去那当儿,旁边有人摇摇头,说这丫头估计死得不体面,不然为啥不敢给人看,要用布盖着。
从棺头走到棺尾,吊客的声音太吵,衬得整个葬礼都像一出闹剧,处处透露出荒诞感。
唯有当江岚瞧见顾梦右脚脚踝处的那只蝴蝶时,一切才归于真实。
她冲出去,扶着院子里那棵树,趴在地上干呕了很久,那截苍白脚踝上的美丽蝴蝶,却依然在脑海里飞舞。
画室里的同学
()搀着她坐上车,惊讶地问:“原来江岚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顾梦其实挺喜欢你的呢。”
“上回我们就说了几句你人很好,她好像就有点不开心了,跟我们说其实你也没看起来那么好,还添油加醋说了些你不好的地方。”
“后来想起来,她说的那些事,不还是你挺好的地方嘛。而且说话那语气,还挺酸的。”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她平常喜欢模仿你就算了,怎么连脚踝上也要纹只蝴蝶,搞得好像……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难道江岚以前不知道吗?那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算了算了,我先不说啦……”
之后有人在学校论坛上匿名发了个帖子,热度很高,里面主要揭露了某学姐掩藏在温柔外表下的心机面孔。
【l是比m高一级的学姐,平时对人挺不错,也有比较出色的特长。知道m家境不好,经常给m送点儿杂七杂八的东西,立善良人设。还帮m出过头,让周围人都觉得她人好,又仗义】
【l逐渐成为了m最信任的人,之后却在背地里说m没本事,只会投机取巧。在m最需要她的帮助时,直言m是在钻空子,破坏公平】
【虽然m想让l帮她拿奖,确实也不对,但起码m有难处,而且还算真诚吧】
【不像l,明明知道m喜欢她,却只想利用m立人设。从来都看不上m,还搞背刺这一套,成为压垮m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来还得是l会钓人,m在年级上经常被人骂狐狸精,但跟l比起来,还是差远了hhh】
单凭这些信息,低年级的学生倒也解码不出什么。
但和江岚玩得好的夏桑,还有她周围的那些朋友,瞬间就知道帖主是在内涵谁了。
江岚知道那天她跟顾梦说话时,画室里就只有路可。
所以这帖子,只有可能是路可听见了她和顾梦说的话,然后发出来的。
但,路可为什么会这么恨她?
江岚想了很多种可能,最终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路可说的这些话,或许是顾梦的想法。
顾梦恨她。
所以当夏桑来质问她时,江岚没有辩解。
夏桑点点头:“好,江岚,我算是看错你了。”
“亏我之前还一直帮你说话,觉得代人参赛这种事本来就不公平,你也没做错什么。结果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种人。”
“夏桑,我是什么人?”
夏桑冷冷地说:“杀人凶手。”
过几天,绥川下了很大的雨。
雨声如注,滴滴哒哒,像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江岚抱着书从教室里走出去,想起顾梦以前来家里玩,她们好像曾一起试穿过妈妈的鞋子。
那时顾梦踩着高跟鞋,站在全身镜跟前照镜子,捏住裙边,小心翼翼地转了圈。
转回来时,又笑着对她说:“真好看。”
“江岚姐姐总是送给我很多东西,
等到我以后长大了,也想送给江岚姐姐很多东西。”
她开玩笑问了句,“好啊,你以后想送给我什么东西?”
“唔,我还有点没想好。不过肯定是很漂亮的东西,就像这双高跟鞋一样。”
回忆起以前的事,江岚脚步虚浮,被人群挤着往前走。
打着伞,脚下没留神,不经意摔了一跤。
书本和眼镜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去捡,就看见一双鞋踏过。
“咔——”
镜架被踩断,纸页上也染了泥。
江岚抬起头,她没带眼镜,看不清那双脚的主人到底是谁,只听见几道熟悉的男声。
以及夏桑的那句:“走吧。”
这时候,她好像发觉,刚才应该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可是江岚已经不在意了,她没有去捡地上的伞,也没有去捡脏了的书和眼镜。
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她淋着雨,往前走。
江岚在视线模糊中走了很长一段路,等到回过神时,忽然发现头顶上好像没有落雨了。
转过头,在雨幕中看见了一把伞,和一只撑伞的手。
白皙干净的指节,平稳地撑着那把伞,并且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份素昧平生的善意,江岚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才蹲下去,在胳膊肘里无声地哭。
那个陌生人好像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说了很多遍谢谢和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的衣服上沾了泥,很狼狈,所以起身之后,低着头往前走,没有去看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很好心,送了江岚一路。
陪着她穿过很多条街,送到家门口之后,才转身离开。
江落当时神色惊异,看着江岚湿透的衣服,却也不好问什么。
只是在吃晚饭时为了逗江岚开心,笑着讲出祝贺的话,说她上次交的那幅作品得奖了,得的是省级一等奖,以后还有可能会得国奖。
她点点头,说谢谢。
然后接过证书和水晶杯,先撕再砸,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