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手上却殷勤地夹了块糖醋肉放到谢景碗里。
“来,小景,你尝尝这个,是甜口的。”
谢景轻声说了句谢谢,他声线生来如此,轻柔绵软,像是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美人。
路知泽刚才的那点别扭心思很快就消失了,没有注意到穆山显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解心语往嘴里塞了块鸡翅,眼睛在他俩之间来回飘,心想怪不得能把我哥迷得神魂颠倒啊。说起来这对兄弟也是,明明不是亲生的,但这基因彩票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弟弟长得柔弱清秀,哥哥却是丰朗俊逸,一个omega,一个alpha,就好像是天生互补一样。
再看她家这个……呃,还是算了。
虽然人家家长没说什么,看着态度很是和气,但解心语却有种感觉,谢景有这么好的哥哥当模板,到底是怎么看得上路知泽的啊?
解心语内心腹诽了一番,忽然,门嘎吱响了一声,服务生端着热菜走了进来。
是一道白灼虾。
路知泽刚准备说什么,穆山显就先动了筷子,却不是夹到谢景的碗碟里。他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干净,手指动作时手背上的青筋会微微拱起,哪怕不用男香,好似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
他动作很熟练灵活,好像已经习惯了做这样的事,白灼虾虾身都是粉白的,河虾味道鲜,很有嚼劲。剥完,穆山显沾一点醋,再放到谢景盘子里。
“吃吧。”他道。
谢景从上完菜之后,目光就落在他哥身上没有移开过,直到此刻才乖乖地把他剥的虾一一吃干净。
吃了半场,路知泽心情不似刚才那般紧张,那点毛毛躁躁的性格又钻了出来,一时没管住嘴,对解心语感慨道:“什么时候你也找个会给你剥虾的,那我这个当哥的也就能放心了。”
他话音落下,谢景动作微微一顿。
解心语正忙着吃呢,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那点端倪,上半场活络气氛把她累够呛,这会儿可不得逮着机会把车费吃回来?
“算了吧,说得好像你给我剥过一样。”她怼道,“我自己会剥,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说罢,朝谢景眨眨眼,“是吧,小景?”
谢景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
·
到的时候是五点多,再出来已经是八点了。
原本明亮的一点霞光都不见的天还是暗了下来,路灯把马路染成暗黄色,黑夜驱散了些许闷夏的暑气,夜风吹着格外凉爽。
餐厅附近停车位紧张,穆山显停得有点远,要稍微走一段路去取车。
解心语虽然开玩笑说自己打车回去,但
路知泽到底是做哥哥的,不能真那么没良心,她看路知泽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模样,便借口先回了车上。
眼下,就只剩下了路知泽和谢景。
见四下无人,他咳了咳,“小景——”
“分手吧。”谢景打断道。
路知泽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私下里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分手,他当场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足无措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带我妹妹来没有事先跟你说,所所以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对心语有误会?她虽然是omega,但也真的是我妹妹,你相信我……”
谢景道:“我相信。”
路知泽啊了一声,脸色讪讪地。
你看,男人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错误全然不知,他们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伴侣生气、误解,但还是一意孤行地做了。
因为他“诚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他的伴侣也必须“宽容”地原谅。
但谢景的好脾气是有限度的。
比如,他从来不在他哥哥的事情上宽容大度,相反,他自私霸道、小肚鸡肠。
谢景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你带你妹妹来究竟是什么用意,你心里清楚。”谢景平静道,“在交往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可以不必在一起。”
“不是?我没说我不能接受啊。”路知泽也有点急了,当然,说到最根层的原因还是心虚,“我带我妹妹来真的就只是巧合,跟你哥一点关系都没有。谢景,你不能这么疑神疑鬼吧,今天我和我妹妹全程对你好声好气,就差把你供起来了,你自己一进门就甩脸色,结果你现在说这些话。”
说着,他还激动了起来。
“谢景,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所以平时都多让你几l分,这都没关系,可你任性也不能不分场合吧?你觉得你今天——”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对错。”谢景冷声道。
路知泽心一颤,下意识看向他。
他见过谢景的许多面,好的有许多,爱撒娇、可爱、柔软没脾气;坏的也有,任性,对情爱之事有些大条,小孩子脾气,但总体还是柔弱的。
所以路知泽对他有爱护、有怜惜、也有侵/占和占有的欲望,这再自然不过。
但他从没见过谢景这副阴沉的面孔。
那双眼一贯是亮盈盈的秋水剪瞳,不是现在这般阴冷的、刺骨的、防备的。
路知泽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谢景从接到电话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在他和哥哥相依为命的这十年,谢景遇到了太多人,争遗产或是争他们抚养权的亲戚、为了追他哥跟谢景做朋友的同学、想追她哥但也不想嫁过来做“扶弟魔”的哥哥的大学校友、劝说哥哥去出国或是读研的老师,想把哥哥外派去国外发展的公司领导……
每个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想的都只有一句话:他们现在还小,感情深厚,等以后大了,娶媳妇了,就不会再这么黏
着了。
但谢景偏不。
这么多人的争夺里,他依旧牢牢地把他哥攥在手掌心,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路知泽凭什么认为他能改变?
“我爸妈和他爸妈烧成那样了都没能把我哥从我身边带走,路知泽,你算个什么东西呀?”
他声音轻得只剩下气声,却听得人心里发凉,“我这个人嘛,老天爷不赏脸,天生就是短命鬼的命,可是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没人能从我手里把我哥抢走。现在你听懂了吗?”
路知泽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身上冰凉。
远处,隐隐有车轮驶过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不远处。穆山显手扶在方向盘上,透过车前窗望向他们的方向,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谢景就已经倾斜了天平。
“我哥来接我啦,我走了。”谢景往前走了几l步,忽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地转过脸来,“对了,我不喜欢分手了还做朋友,我的电话号码麻烦你删一下啦,拜拜!”
他语调那么天真,却说着残忍冷酷的话。
路知泽还沉浸在他方才说的那些之中,等到回过神来,谢景已经轻快地钻上了他哥的车。
只留下他一个人,失魂落魄。
·
谢景刚一上车,弯起的唇角就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拧开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l口。
穆山显静静地看着,等他喝完,才去拨开他额前挡眼的碎发。
“怎么了?气鼓鼓的?”
他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谢景为什么临时变卦不愿赴约,但偏偏要不知情地问。
说到底,就是想听谢景亲口说出的答案。
车内只开了一盏很暗很暗的灯,几l乎看不清彼此的身影。可是谢景把脸转过来的时候,穆山显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泪。
他忽然一把抱住穆山显,抱得那样紧,却又那样轻。他的肩膀和身体像一只被风吹动的昆虫,抖得厉害,可又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栖息地。
“哥……”他趴在穆山显肩头,呜呜地喊着,像是很委屈的孩子一样,委屈到极致的时候,看到大人过来,反而是说不出话的。
穆山显环着他,几l乎把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摸、顺着谢景单薄的背。
“哥在,哥在。”他低声说。
车内昏暗,穆山显关掉了最后的灯,谢景像应激的小猫一样使劲往他肩窝和怀里钻,几l乎快跌到驾驶座了。他环着那截清瘦的腰,稳稳当当地搂着,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擦掉谢景的泪。
谢景的眼泪把他的衬衫领口都打湿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抽抽噎噎地说:“……谈恋爱一点都不好玩儿。”
这过于稚气的发言,穆山显差点笑了,但想到他哭得这么伤心,还是忍了下去。
“我再也不想谈恋爱了。”他闷声闷气地说着,“哥,你也不要谈了,好不好?”
他的人生最多也就活个三十来年?[抑制住冲动,俯下身,在他发间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