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打板子这一关上容他使了钱,总算手下留情不少,没伤筋动骨。
一顿板子打完,正巧给京兆府马厩送干草的陈九拉着刚腾空的板车出来,好生笑话他一顿,直把他笑急了眼,为了赔不是,便提出顺路送他一程。
再留情的二十板子那也是二十板子,刚刚打完,走动实在不便,他也就毫不客气地趴了上去。
走到半路,陈九说要上趟茅房,将板车拉到旁边小巷里头,央他帮忙看着刚买了挂在车上的那两尾鲫鱼,别让野猫叼去。
陈九走了不多会儿,他在那儿趴着趴着,后脖子上冷不丁狠挨了一下。
再睁眼,就被捆在了这么个鬼地方。
一个青面獠牙的黑袍坐在他对面的一张书案后,手里捏着笔,神神叨叨地对他说,天道昭彰,洞明善恶,要他自供罪愆,以赎孽障。
孟大财一点儿也不信鬼神那套。
然而不管他问什么,那黑袍都再不开口,只管把他说的每一个字记下。
四周尽是一团冷冰冰的死寂,连一丝风都没有,孟大财起初还耐着性子说些软话,然而字字声声皆如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回应,直逼得人发疯。
说着说着,软话就变成了硬话,硬话又变成了咒骂。
忽见又有人进来,孟大财猛一激灵,这才唤回些冷静。
来人也是罩着与那黑袍一样青面獠牙的面具,不同的是遍身闪着幽冷又富贵的辉芒,身后还随着个瘦瘦小小的黑袍。
以孟大财多年送往迎来的经验,这人一准儿是个管事儿的。
孟大财忙稳了稳神,呼哧呼哧喘了几声,咽着唾沫润润吼哑的喉咙,换上那副和气生财的笑脸。
“尊驾……尊驾!小人贱名孟大财,在兴安街卖包子的,小本买卖,只为糊口,不知何处得罪,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那人也不接他的话,径自缓步走到案前,朝那书案后黑袍的笔下看了看。
方才大呼小叫了些什么,孟大财已记不大清了,但总归不会是什么能惹人同情的好话。
孟大财赶忙找补,“小、小人见识浅,心一慌,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多有冒犯之处,您多担待……多担待!”
那人慢条斯理地翻完案上所有写了字的纸页,轻轻撂回给那始终没把笔放下的黑袍,才转面向他,淡淡开口。
“怎么,还没想明白吗?若由我来问,可就没有减罪的余地了。”
话音底色清润,却笼着一重寒意,如戛玉敲冰,入耳凛冽。
有点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包子铺每日数不清的人来人往,皇城里可能让他耳熟的声音海了去了,孟大财无心多想,倒是减罪这话让他有所会意。
“小人的罪……小人这才从京兆府出来,京兆府已经狠狠罚过小人了,小人这屁股都要被打烂了啊!要是小人从前犯了什么糊涂,求您大人大量,给指条明路,小人一定照办!”
那管事儿的叹了一声,很轻很轻,好像是清明时节外出踏青时偶遇一座荒草丛生的无名孤坟,心生哀婉地一叹,叹得孟大财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京兆府治罪于你,是因为你诬告了一个小叫花子,是不是?”
“是是……”孟大财忙不迭点头。
“你为何要诬告她?”
孟大财被问得好一愣,怎么又是个给那小叫花子出头的?
无论如何,能知道个事由就好办多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孟大财忙老老实实把在京兆府招的话又招一遍。
“小人心眼儿比针小,不愿让那小叫花子到小人铺子外墙下蹭热乎气儿,就栽赃她偷盗,想借京兆府的声威让她再不敢来……小人知错,小人真的已经诚心悔过了!”
那人笑了一声,戛玉敲冰般的话音沾上了几许笑意,听来却比不笑时更让人心惊胆寒了。
“京兆府是有些冤枉你了。”
“啊?”孟大财一愣。
“我倒是相信,你从前也并不知晓,那小叫花子总待在你铺子外面,就只是为了取暖而已。”
孟大财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般架势把他绑来的人,竟还能是个给他主持公道的。
要不是铁链子还在身上捆着,孟大财已经感动得要给他磕头了。
“哎呀可算有人为小的说句公道话了!您说得没错,小人确实不知,当真就是个误会……真是误会啊!”
“还好你不知。”面具后又传来一声轻笑,“若然你早知她是为的这个,怕是还要再有些日子,你我才能在此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