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所以现在还用“代嫁”这个词,是因为——

“二姐姐,你往后可怎么办哪,”跟徐莹月关系不错的徐家三姑娘怀月抹着眼泪来给她通风报信,“我听姨娘说了,老爷根本没派人去江北,方家不知道换人的事,你就这么过去,方家要是不肯认,你——你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呜呜。”

这事说起来荒唐无比,然而确凿是徐大老爷的手笔,他自有他的算计:提前派人去告诉方家,万一方家不同意呢?文人都好讲究个无聊的风骨,如果方家就是要等徐望月病愈,那岂不是白白生事。

不如闷不吭声先把人弄过去,京城江北远隔千里,只要姑娘进了方家的门,就是方家的人了,退回来也是已经坏了清白,方家坏了徐家女儿的清白,还好意思闹?方家那哥儿可是要走科举的,这一闹,也是断他自己的前程。

这其中的逻辑很不严密,甚是愚蠢,但徐大老爷要不是这个脑回路,他也不能在老太爷去后,短短七八年就把家业败成如今这个样。总而言之,他就是要这么干了,并且觉得很有道理。

至于会把女儿坑到多惨,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徐莹月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哦。”

徐怀月急得要去晃她:“二姐姐,你快想想办法,不能再这么好性儿了,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

徐莹月沉默了一会,她的脸庞文秀而白嫩,透着一股无辜的软糯劲儿,好像谁都能欺负着掐她一把似的,她出口的话也很没出息:“我没有办法。”

徐怀月急得要坐不住,努力拧着眉头想替她想个主意,道:“二姐姐,要么,你去求求老太太。”

徐莹月只是摇头:“没有用,老太太不会理我的,现在没有什么比大姐姐的亲事更重要。”

徐怀月知道她说的是实情,连连叹气,又站起来绕圈。

徐莹月仰头看她,欲言又止,片刻后缓缓道:“三妹妹,我已经这样,你不必管我了。你今年十五了,婚事恐怕也将不远,你叫你姨娘多留些心,不要事到临头吃了亏。”

徐怀月眼圈又红了,她坐回去,道:“我知道,姨娘私下悄悄有跟我说——可是也说不出什么来,我和你一样,终究还是握在老爷太太的手心里。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真把我嫁给什么浪荡子,我又能怎样呢。”

徐怀月又闷坐一刻,无计可施,只有告辞去了。

底下的四五两位姑娘,各自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徐莹月这桩坑人的婚事内幕,陆续都来晃了一圈,安慰她两句。

徐家一共五个姑娘,都不同母,除大姑娘徐望月外,另四个都是庶出,平时没少为一些针头线脑的事拌嘴闹矛盾,但此时却是有志一同地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今日是二姑娘,明日就可能是三姑娘四姑娘。

应当支撑门庭的男人们不争气,困于深宅的女人们就朝不保夕。

妹妹们都没空手来,或是钗环绣品,或是笔墨书画,算是送给徐莹月添妆的,只是气氛上实在没有一点喜气,每一个都是带着一片愁云来,又顶着一片惨雾去了。

婚期一日比一□□近。

徐大姑娘安安稳稳地病着,徐二姑娘处忙乱无比。

方家祖籍在南直隶下属江北淮安府,徐莹月就要去往那里完婚,一去这么远,怎么预备好像都不够,尤其时间本来又这么紧。

临行前一晚,徐大太太第二次把徐莹月叫了过去,嘱咐了她一些话。

中心思想是:务必听话,老实,好好到方家去,去了就不要回来,死缠烂打也要赖在那里,如果无论如何赖不下来,那就死在那里,以全清白。

徐莹月的生母是从外面买来的丫头,早早病逝,徐莹月无人护佑,在府里像个影子般长到了这么大,谁都能踩她一脚,养出了她兔子一般的胆子,听着徐大太太这样的话,她也只懂得说:“是,我——”

她埋下了头去,声音低低地道,“我是方家的媳妇了,我不会回来的。”

徐大太太满意极了,头一遭觉得庶女也有看着顺眼的时候,挥挥手,很大方地叫她早点回去休息,免得明早起不来赶路。

徐莹月站起来走了,很老实地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丫头金铃迎上来,目光中含着窥视:“姑娘回来了,我叫人打水来,姑娘洗了就安歇吧?”

徐莹月点一点头,顺从地沐浴入睡。

金铃悄悄瞥了眼她,见她丝被掩到下巴,双目安稳闭着,就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出去,往正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