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点黑球只能点点头:“那么,要现在就立下束缚吗?”毕竟是中途翘班来见面,善子也不想在在自己的工作记录里留下太可疑的空窗期,“虽然以手机坏了断开联络确实可行,但失踪太久我也不好交代了。”

她一手摸着脖子:“而且在区役所领的排队号一个小时后就要过期了。”说到这里,善子语气中的忧心忡忡才显得真实了一点。

和行动自由的咒术师不同,辅助监督是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的,早上会有定时的晨会分配工作,每天晚上也会有固定打卡下班的时间,而且由于工作包含了大量的文书处理,互相之间的联系协作也非常频繁。

有序的工蚁不过如此。

不仅如此,作为公司公共资源的汽车含有防盗的gps装置,不过考虑到人手不足的现状和那些老年人的口味,姑且认为没有录音、录像的设施吧。

咒高里连监控都没多少个呢,安保工作主要依赖负责巡逻、看守的忌库当番和天元的结界。

而和一般人社会有关系的监控调取、交通管制或者是户籍信息调取基本上都要依赖警界的合作。

明明都2018年了,居然还有用弓的家伙。

90后辅助监督腹诽道。

对面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微微闪烁,透出加茂幸的影子,式神的手在倒影中握着善子的——辅助监督赤着手,没把止血贴贴上。

“来核对一遍之前说好的条件吧。”黑田说,“所泽先生有跟我们大致说过你的情况。”

善子点点头。

“我的束缚核心非常简单,以死后灵魂的供我驱使为代价,我会为活着的同伴提供便利——当然,完成同伴的遗愿也在我的义务范围。”她眨眨眼,“但只有一点——没有被怨恨是不行的,我的力量只通向被怨恨者的地狱。”辅助监督立起左手的食指,“在这个核心的基础上想要追加什么额外规则都可以,只要天平能够拨平。”

是的,只要天平能够拨平。

咒术束缚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东西——正如善子和总监部立下的束缚一般,要想束缚成立,摆在天平两侧的筹码就必须大致等价,不能要求做不到的事情。

就像和总监部的束缚那样。

要召请超规格的特级,善子就必须要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以这为天平一端的话,总监部就要在另一端放上对等的筹码,也因此,除了最基础的保密之外,能提出的要求也少得过分。

这无疑给了善子很大的操作空间。

善子放上了筹码——冒着被五条悟盯上的风险找到夏油杰的尸体,将夏油杰召唤于世。

而总监部也只能追加代价——在可允许范围内告知她行动的目的,提供足够的便利,以及抽调咒高内部资料、人源情报的权限。

然而这还不够。

想要她对知情的内容完全保密已经是不可能,这不仅仅是考虑到行动本身就需要对特定信息做出搜寻,也是因为对信息做出限定是非常复杂的一件事——交流的本质是非常暧昧的。

细到什么程度的信息在保密范畴内?怎样界定泄密与否?搜索的时候与无关人士交流算是泄密吗?是主观意识到的诉说?还是说就连外界推理到都算在内?

这是个太大太泛的概念,要将其放在天平上只会把一切都压垮。

而总监部也不愿意付出更多的代价。

最后就成了这样。

无法透露、暗示、引导别人将天元与夏油杰两个概念联系到一起,与此相对的,为了确保善子的人身安全,彰显她的‘重要性’——在找到夏油杰的尸体并将其所在地通报之后,将由总监部获取其尸身,并在全体总监部的‘亲眼’目视下完成术式开示和召唤。

“那么,黑田警官。”善子微微歪着脑袋,空洞的目光直接对上了独眼中年人,“从窃取情报到复活死者——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而您又能付出什么代价?”

那灵媒的口气与梦呓无异。

只见她黑色的长发被檀纸扎成了巫女样式,但不知道是疏于打理还是来时形色匆忙,这会儿看上去多少有些凌乱。此刻年轻女性正睁着右边空洞的猫眼——配合她颇为清丽的五官,只看脑袋的话,简直像是个摆在神社里的形代人偶。

这非人感让经验丰富的公|安也感觉到了些许不适。

——是恐怖谷效应?

中年警官问自己,但很快这第一反应提供的答案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因为刚这么说完,黑沼就敛下了眼睛,这会儿她看上去又像是个疲惫的会社职员了。

独眼警官清了清嗓:“那么提供死者,你能做到吗?”

“提供……死者?”善子重复了一遍。

毕竟大部分是需要保密的内容,黑田兵卫并没有说得很详细:“公|安有几个新人需要伪造地下的身份,但缺乏取信于人的手段。”

“找个监狱塞进去不就行了?不需要顶替死人的身份吧,而且警界在户籍所运作一个身份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灵媒摇了摇头,“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点怪异……您应当听所泽监督说过,和我签下契约是怎么一回事吧?”

“死后供你驱使。”

“这只是简化的说法——之前也和您说过,我的束缚只能选取被怨恨的对象,黑田警官认为这是什么原因呢?”她盯着自己的手心,而黑田兵卫这才注意到善子的右手心有一处没有愈合的伤口,“您认为……死后会遇到什么呢?”

灵媒的声音飘忽了起来。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公|安管理官却感觉到一阵凉意正从自己的脚底往上爬。

“和大部分传说非常类似,死者将看到永恒黄昏下的三途川。”不管是从传统还是民俗学意义上,跨过河流都是有着特殊含义的行为,“洗清罪孽的亡者将乘上木舟,将纠缠着过去的怨恨与绝望都抛在脑后,跨过那一座鸟居,去往彼世。”[1]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见到那渡舟的。

“身负罪孽的人会陷入永无停歇的噩梦,可能是他们生前的不幸,也许是当时做出的错误抉择,又或者是自身罪孽的惩罚,这痛苦在彼世的时间概念中不过是转瞬,对本人来说却是一生——而在三途川边上,这样的亡者数不胜数,他们将徘徊在河岸上一直遭受这样的折磨。”

直到从罪孽中蜕变,他们才将恢复理智,从噩梦的折磨中醒来,去往彼世。

黑田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她的无表情下那微妙的同情:“和你订立束缚的人只能是身负怨恨的人,在于你将替他们承担这噩梦。”

善子点点头:“确切来说,是由我来承担噩梦,帮助他们在那河滩上维持清醒……而作为代价,在那渡舟来之前,他们的灵魂将为我驱使。”说到了自己熟悉的部分,灵媒的表情难得有些严肃,“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遗忘这份痛苦,特别是在清醒状态下。”

“我需要确认。”善子又问了一遍,“要和我订立束缚的到底是您还是别人,而这个对象……”灵媒的语气活像是个梦游者。

他将被怨恨至此吗?

“顺便一提,‘为了好的目的做的坏事’可抵不了罪孽。”灵媒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他的功绩将只看行为,与意图无关。”

而黑田这才明白这个辅助监督身上的怪异感来自何处。

只见灵媒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的伤口,手虚虚握着——她的身侧空出了一个位置,恰好够一人通过。

……她的目光,到底在看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