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烦躁 你就是担心她。

又一顿,她偏头看着细心为她上药的哪吒,有点诧异。

“小主人,你怎得这么清楚的样子,你还会医理吗?好厉害。”

此刻,他这小灵宠还不忘谄媚夸他一句。

话才刚说完,哪吒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从前也得过。”

喜恰一愣,好似在南海他是有说过来着。

“千年前,东海一劫过去,我的魂魄无所依托,飞往西方。”许是先前在南海畔提过此事,此刻哪吒对她也意外坦诚,“佛祖大法以碧藕作骨,莲花为肉身,恢复了我的性命。但谁也不知我对佛莲之体排摈,痛了七七四十九日。”

真可怕,只有魂魄也能排斥吗?喜恰微张着唇,想的是——

“那你也会脸肿变成我这样丑......”话没说完,哪吒一挑眉捂住了她的唇。

他薄唇微启,几分咬牙切齿:“不会。”

“那后乃嘞?”那后来呢,她被捂着嘴也呜咽着。

“只是疼罢了,四十九日我都泡在莲池中以毒攻毒,母亲为我寻来不少灵药......”哪吒一顿,想起一些往事,“后来,便脱胎换骨好了。”

其实当年他的父亲李靖,也为他寻了不少方子......也因此缘故,他虽恨李靖在东海龙族面前恶言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随父皈依天庭。

喜恰瞧着哪吒垂眸平静无波的样子,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叫她大受震惊。

果然是天庭的大神,疼上七七四十九天都没一点后怕的。

她躺回床上,感慨了一声:“我也想脱胎换骨。”

“别想了,往后都不许吃桃子。”

“......”

吃桃子这么可怕,她当然不会再吃了。

喜恰又看哪吒,少年头戴莲花束冠,腰间也缀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莲花玉佩,那玉佩她从前都没注意过,碧玉色中间的莲心有一点赤红,和他这个人一样明艳撩人。

心神一动,喜恰有其他的一点揣测,偏头道:“小主人,我怎么觉得你的经历与我不太一样。我许是真不能吃桃子,一吃就起疹子,但你是单纯痛......会不会是佛祖大法特地以此试炼你的?”

这会话倒是说利索了,哪吒没吭声,微一皱眉,似乎觉得她的话离谱。

“你看,我从前偷了大法的灵烛险些被抓,当时怕得要死,但大法又留了我一线生机。这是有惩自然有渡法,你、你虽闹东海有理由,但也闯了祸......”喜恰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一点,“大法要救你,肯定也要渡你,磨砺你的心境,方能助你成圣。”

广寒宫的这处宫殿偏僻,周遭十分安静,只有喜恰绞尽脑汁的声音,她一边想一边说,时不时停顿一下。

哪吒原本听得不算认真,此时却一怔。

昔年他自刎东海抵下杀劫,但杀孽已造,若想成圣成佛,自要涤尽杀罚,要在这五行之中历练过一遭......

“不止是你,佛门子弟都得要磨练的啦。”喜恰想着,忽然有点失落,“如来大法的二弟子金蝉长老,一百多年前也下界去历练了。”

哪吒仍在出神。

原来...原来是因为如此,佛祖才要他效命天庭,磨砺心境吗?

他看向喜恰,小白老鼠精明眸清澈,犹如一汩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纯粹透彻,还含着点不谙世事的懵懂。

可就是这样懵懂的小白老鼠精,竟一下点破了他千年不曾琢磨明白的玄机......

“——肯定是这样,就像如今大法也要我在天庭历练一样。”喜恰呼出一口气,做了最后的总述。

她说着说着,又再次想到了哪吒救她的事,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愿意救她。

刚要开口,忽听哪吒哼了一声,只不过他错开了她的目光:“你也晓得,你来天庭是修行的。”

“......”

“连吃个蟠桃都能发疹子,软软,没用的小灵宠。”其实只有哪吒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掩饰情绪,顾左右而言他。

喜恰一噎,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她去拉他的衣袖,讨好笑笑:“哎呀,再没用也是你的小灵宠嘛,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柔软白皙的手这样抚过他的袖角,轻柔的力度却将他的手也顺势拉下,哪吒手指微僵,想就这样牵住她,最后却缩回了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

近日来,他好似亲近她到过于逾矩了。

些微错愕之后,哪吒轻咳一声:“保护你,但你自己也需好好修行啊。”

“是是是。”喜恰忙不迭点头。

真的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哪吒站起身来。

好歹是在别人的广寒宫里,喜恰与嫦娥玉兔是朋友,但他与她们却不熟,环顾四周,打算带喜恰离开。

“差不多走了。”

又恰巧玉兔去而复返,小心翼翼轻叩门扉:“三太子,您有没有提醒软软喝药?”

方才见喜恰起身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哪吒微皱起眉,他竟是给忘了。刚要答话,又见喜恰眉眼一扬,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绒绒,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哪吒轻点她额头:“......你看看我们如今身在何处?这本就是广寒宫。”

喜恰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犹自呢喃了一句怎么跑这里来了。

门外玉兔也应了她一声,语气迟疑:“你、你可确定要我进来?”

喜恰忙看向哪吒,她与哪吒大眼瞪小眼,无话了好一瞬,但哪吒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分明在无声央他能不能留下来玩。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小主人,我就玩一会儿......”

“你的病还未好。”哪吒心里略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浮,难道别人比他还重要。

喜恰撇了撇嘴,忽见桌上哪吒方才搁下的瓷药瓶,眼尖瞥见上头圆圆的月盘印记。

“这是绒绒给的药。”遇事总很心大的她,一时竟真反应了过来,“小主人,是不是绒绒为我医治的?哎呀,那你就更该放心了,她会照顾好我的。”

“......”

“我一定会乖乖,按时敷药。”上次她来广寒宫没有见到嫦娥姐姐,喜恰还对天蓬元帅被贬下凡的事有点失落,正想趁这个机会问问。

但哪吒嘴唇微启,却仍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那点躁闷似乎越发呼之欲出。

喜恰纳闷了,偏头看他:“小主人?”

“那记得将药喝了。”罢了,哪吒心想,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莫要贪玩,忌口,玩够了就回云楼宫。”

“好好好!”得了他的同意,喜恰眉眼带笑,鬓间的小绒球也一摇一晃。

哪吒盯着毛绒绒的球花,指尖一动,将混天绫替她重新系了上去。

......

月宫在天庭偏僻处,出了广寒宫再跨过广袤的天河畔,才回天宫天阶边,再往东十里才是云楼宫。

哪吒脚踩风火轮,这样的距离与他而言不过瞬息,但从闪烁的星河步入长久白昼前,他特意放缓了速度。

天河,原本是天蓬元帅在此看守的。

如今少了守卫官,星河潮涌不算太过平静,但尚在天庭的掌控之中,他还听说马上就要调来新官上任,一时再看这里,竟有几分人走茶凉的意味。

上次天河泛起这样的汹涌波澜,还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

哪吒目色一沉,再想起蟠桃宴上玉帝给天蓬定下的罪责,也怎么看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与大闹天宫一样的闹剧。

“卷帘大将又如何了?”

“也被贬下凡去了......”

才过天河畔,便听见两个小仙童交耳低语着,哪吒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多听,也难免听得很是清楚。

“不是吧,一场蟠桃宴贬下界去两个神仙?”其中一个小仙童张大嘴巴,惊讶道,“这三百年难得一次的圣会,怎么颇有些晦......”

另一个忙捂住他嘴巴,慌张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嘘——此话怎能开口,正因三百年才开一次,这可是天庭的大圣会,去的都是有名头的圣人,自然做错了事惩罚也就重些。”

“但卷帘大将也不过是碎了个杯盏——”

“那可不是一般的杯盏,那是玉帝陛下最爱惜的琉璃盏。”

哪吒皱眉,自己也是随朝玉帝的将领人物,也算了解玉帝这个神。玉帝一天换一个杯盏用,向来都不带重样,哪来什么最爱的。

再无法当没听见离开,哪吒飞身下玉阶,落到两个小仙童面前。

“卷帘大将出了何事?”

一开口,虽长相明艳的小少年语气却十足凌厉,眉眼也沉如冰霜。两个仙童哇地一声,背地里八卦被天庭大神发现,吓得腿都软了。

“三、三太子饶命!”

他平日虽说一不二了点,但也没有到这种让人见之色变的地步吧。

按耐住揉眉心的动作,哪吒缓了语气:“他碎了玉帝的琉璃盏,便被贬下凡了?”

两个仙童瞪大眼睛,这不是都听到了吗?但面上哪里敢忤逆哪吒的意思,忙将自己知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原是蟠桃宴会虽已结束,众仙也都离去,玉帝却想起自己斟酒喝的琉璃盏落在了瑶池,叫卷帘大将回头去取。

但卷帘大将却在护送途中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许是因天蓬一事在前,玉帝怒气未消,这下更是盛怒,二话不说直接将他贬下了凡。

哪吒听完皱起眉头,一个琉璃盏罢了,真值得这般严惩么?

“三、三太子,小童们也就只得知这些了。”两个仙童瑟瑟缩缩,见哪吒不说话,更是心慌,“您...您还有其他事吩咐吗?”

哪吒也无意再留他们,微一挥手,两个仙童忙如释重负般离开。

天河水仍旧翻腾,星浪涌起,掀起一阵嘈杂浪声,像是多事之秋的征兆。

他仍顿在原地垂头沉思,嫦娥失手摔了酒盏天蓬元帅被贬下界,如今又碎一个酒盏又抓着卷帘大将不放......

从前从未有这样的事。

不像是真惹了谁生气,这样的事分明几分荒唐,倒像是故意寻个什么由头......思及此处,哪吒一顿,想起了当年的一场安天大会。

......

灵山一如往昔安谧,远山已化了难得的霜雪,四处生机盎然。

这里奇山异水,人杰地灵,生得许多开了灵智的灵兽,喜恰也曾是它们其中的一员,此刻都隐在暗处窃窃低语着。

“这是天庭的三太子吧?啧,真是丰神俊逸......”

“小白鼠就是随着他去了天庭,好羡慕她呀,要是也有人愿意带我修行就好了。”

“鼠鼠如今成仙了没?我们能不能去看她。”

但此时,哪吒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细声细语,他方从大雷音殿出来,原本觉得有些想不明白的事,要想明白,还是得找他的义父如来。

可如来替他解答的却不算多。

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昊天玉帝办了一场安天大会,如来同样坐镇其中,又邀了三清四御五老等神仙一同赴宴。

当年他也身处其宴同众仙一同拜谢大法,自那以后,天庭与佛山的联系便越发紧密起来。

哪吒垂头沉思,再细想来,似乎是从那时起,玉帝与大法就达成了什么约定......

“哪吒。”不远处忽有人唤他,声线清冷如雪。

是他的大哥金吒。

金吒一袭白衣,疏冷蓦如远山雪,信步走来,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似乎早已摆脱淡去七情六欲,脱离红尘纠葛。

也的确是这样,自金吒在灵山修行,已鲜少过问李家事,一心只向佛祖。

哪吒向他颔首当作兄弟间的见礼,大哥一向淡漠寡言,却见今日他开口便问起——

“近日家人可安好?”

哪吒心中蓦然生出些异样,但没多想,只答道:“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