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队长手边还放着一盏光亮很微弱的、不知从哪儿搜刮来的提灯。现在连这盏灯也熄灭了,只有微弱的光芒从头顶的树冠缝隙中渗透下来,也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
“嘿。”萨姆在黑暗中悄悄靠近我,轰隆隆的声音几乎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因此他必须凑到我的耳边,“没事,别慌,也不要动。等队长的指示。”
这可不像是没事。但我仍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脑袋下面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随声附和。
然而发出“沙沙”声的不止下面的树叶。我转了转眼珠,发现除了披风,我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了一层树枝,仿佛多了床被子似的。
至于其他人,他们身上都披着乱糟糟的树枝。迪恩的头盔上还带着一圈柔软的细枝编成的帽子。如果不瞪大眼睛的话,我们所有人看上去就像这棵慷慨供大家伙儿栖息的大树所延伸出来的奇形怪状的一部分。
睡眠带来的迟钝仍未消散,我努力想了想,才明白这些树枝之类的是做伪装用的。
这很管用,因为我几乎分辨不清其他几人的轮廓。
“是什么声音?”我用胳膊肘撑起半边身子,对着萨姆的耳朵低语。与此同时,头顶那声音越来越响。我很清楚那是直升机,但仍旧希望自己猜错了。
不幸的是,萨姆的回答肯定了我的猜测,打破了我的希望。
匍匐在黑暗中,我们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变得很慢,每一秒都耗费掉好几次心跳。我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而半趴在树梢附近的窝棚里,等待着敌对势力的直升机前来侦察,这比以往任何一次等待的经历都要漫长。
我数着自己的心跳,但很快就迷失在了逐渐加快的计数中。
其他人都早已拿起了武器。但我相信,如果直升机朝我们开火的话,最好的结局也是我掉下树去,摔他个筋断骨折。哪怕是史蒂夫,也没法用一杆枪把飞机从天上打下来。
也许用盾牌的话还可以。我想起了《美队2》里史蒂夫用一块盾牌加一套体操动作干掉了神盾局的飞机。
但奇怪的是,这段画面并没有带来任何安慰。我始终能感到胃里那种冰凉、紧缩的恐惧,沉沉地下坠着。
更糟的是,我想引发这种感觉并不完全是直升机所带来的武力威胁。
在那包含恶意的嗡嗡声中,我仿佛听到了沉重、悠长的钟声。
丧钟。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秒,我都认为它下一刻便会从我们头顶“呼”的飞过去,那样,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折磨人的等待就会告终。
但那声音虽然越来越响,却始终没有达到顶峰。
“萨姆。”我的声音听上去细小,像是老鼠吱吱叫似的。
但萨姆立刻就听到了。他在黑暗中抓住我的手捏了捏,力道安抚。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这片树林的上方终于被气流搅动了起来。苍白、刺眼的灯光终于出现在了远方。
圆锥形的光柱被茂密的树木分散成数不清的光斑,在灰黑色的林间跳动着逼近。我不禁惊诧于直升机竟然仍旧离得如此之远、靠近又得如此之快。
突然之间,恐惧饱胀起来,像是灌满水的气球被撑到了极限。我紧紧抓住萨姆的手,掌心滑腻的汗水随着动作发出“啧啧”声。
我想到了显微镜下扭动的小虫。等那白光照过来,我们就会同样无处遁形。
到底为什么我们还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为什么我们不赶快逃跑,或者找个真正隐蔽的地方多躲起来?
我忍不住张开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史蒂夫就举起了一只手握成拳头,射向我的眼神暗含警告。
我猛地闭上嘴巴,还不小心咬住了舌头。
血腥味在嘴巴里绽开,带着铁锈的味道。我们栖身的大树剧烈摇晃着。
下一刻,直升机气势惊人地从我们头顶飞掠而过——事后托尼告诉我们那鬼东西离我们至少也有十几米,但在当时感觉上完全不是这样。
在当时,那感觉就好像直升机贴着我们的头皮飞过。
探照灯将冷白色的灯光从上方泼洒下来,落到我们身上的时候给伪装用的树枝树叶染上肮脏雪地的那种灰白色。我的每一颗牙齿好像都在口腔中振动,耳朵因为灌满了噪音而完全失去了灵敏度。
这些感觉如此清晰,但却丝毫不影响另一种感觉以同样清晰,但却更为怪诞的方式占据了我脑海中的绝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