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身为纨绔,我胸膛中那颗想要大景变得更好、利国利民的心却从未改变过啊。”
只是,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熬过了几百个漫漫长夜,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不懂该怎样让这个濒临崩溃的国家重归正轨。
——自母亲去世后,这世间便再未有人教过裴昭该如何治理好这片天下,也再没人期待过他能如太阳那般闪耀、发出万丈光芒;只是在这魑魅魍魉的宫中留得性命、保护好年幼的妹妹,便已拼尽了他的全身力气。
从一开始的自污扮傻、假作沉迷戏台勾栏到最后真的几近沉浸其中,他就这样从九岁那年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也终是走到了,大景帝相二人彻底决裂、朝堂斗争不断;胡马入侵南下、大景国破毁灭的那一天。
坐在那金色的冰冷皇座之上、看着眼前的皇宫大殿渐渐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
吞没,这位大景的末代帝王手持天子剑,将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剑身横至于自己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裴昭的错觉,在他用那把曾经捅入已故丞相胸膛的利刃划过自己咽喉的那一刻,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人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庞。
“昭……裴昭……裴同光?”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裴昭的眼前晃了晃:“你这是又走神了?我刚刚讲解的安民要点你都听进去了多少?”
待裴昭回过神来,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刚被自己一剑穿心、倒在血泊之中的奸相此时正好好地坐在自己的身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有些无奈的笑容。
“啧!无晦,要是阿昭再在你给他讲解公文的过程中走神,你就别再管这小子了!”于此同时,远处传来另一例清润的男声,正是坐在正案后批阅公文的裴玠。
仿佛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他的这位无良堂兄还在出言怂恿:“不如就这样安排——阿昭每走神一次,燕王府就给天师府和天子私库分别捐银百两可好?”
这话瞬间驱散了裴昭脑海中的前世种种,将他整个人都拉回了自己尚还只有十九岁的今生。
“哈?就算要捐钱我也只会给天师府捐,关天子私库什么事儿?!”
一边嘟囔着“被我拜为老师的只有陆先生一人,和堂兄你无关”一边与以“小没良心的,难道堂兄我就没指点过你吗?”反驳他的裴玠斗嘴,这位重生的前世帝王整个人都从前世的阴影中脱出、轻松明媚了许多——
同样是身处御书房,窗棱外同样已经夜色深沉;但现在的他却已经不再是独身一人。
此时此刻,看着身旁一同听陆琛讲政的小妹裴晔、长乐郡主赛鸿雪和再次垂头批阅奏折的堂哥裴玠,裴昭第一次觉得这间总令自己感到空空荡荡的硕大御书房竟是这么狭小;小到仅盛放五个人就已经显得局促逼仄。
还有……陆琛陆无晦。
偷偷瞥了眼身旁正耐心地为两位公主讲解执政细则的陆琛,裴昭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快得惊人,完全不受自身意志的控制。
伴着那怦然的心跳声,这位身穿明黄道袍的大景国师仿佛吸引铁块儿的磁石一般,彻底牵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都说裴家人向来好颜色,一连数代都荤素不忌、唯独钟爱美人儿;自幼年便沉迷戏剧话本,曾为京中名角儿豪掷银钱的裴昭自然也是如此。
且世人都道“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果然诚不欺我——眼前这个行事和对自己的态度变得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丞相大人也在室内灯烛的照耀下犹如金雕玉砌、宛若神人下凡,堪称裴昭两世遍观美色的其中之最。
果然,我还是对他动心了吧……?
裴玠扪心自问,在心底的苦涩缓慢滋生的同时,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只能说,无论是哪一世,这人都会令他感到束
手无措。
就连身为当事人的他都会在回想旧事的时候为此世陆琛的魅力感到不可思议——只在江南陆府一同朝夕相处了短短不到半年,这人便已于无形间化解了自己和其余两位好友的怀疑和敌意,彻底让他们将他与前世的那位丞相分开看待。
从治国良策到琴棋书画;从兵法奇谋到刀木仓剑戟;陆琛能够接得上裴昭和好友们的任何话题,就连戏曲和话本也难不倒他,其所编写的《天魔乱》甚至称得上裴昭两世以来数一数二的奇幻题材作品、并以此在大景引发了一波修仙话本的热潮。
再加上后续一同北上、同生共死的情谊,即便是对陆琛仇怨最深的连泽都对陆琛一改最初的态度,也让裴昭怀疑,只要陆琛想,他就能轻松博得这世间任何人的好感……
可裴昭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世间茫茫众生中的一个?
在发现自己无数次祭出前世与此人针锋相对的记忆也无法将与日俱进的好感压下、即使不断告诫警醒自己“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可都是女郎,从无断袖分桃之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的那一刻,这位如今的大景亲王只能在心中连连高呼不妙,甚至想要一巴掌将自己打醒——
毕竟,陆琛在这一世可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