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宗正厅的监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关进来过新人了。

连空气之中都是自然的陈腐的味道,扬起的灰尘令人非常不适。

原本被捆缚在身后的双手被改变了姿势绑在椅子上,宗正厅的警卫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不忍,他们早就被警告过这个孩子是个危险分子。

再然后,却没有任何的人再出现。

刺目的灯光亮了起来,这是审讯常用的手段,司悯轻轻攥着拳头,他看起来被彻彻底底束缚了起来,但事实上现在就像是一把没有出鞘的刀。

刀锋出鞘是要见血的。

但是他充满耐心地等待着,除了那些给予他压力的环境以外却没有任何的多余的卑劣的手段。

少卿冷冷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可以检测到的范围内有四台电磁炮,三架机甲,巡逻无人机一小时一架……但都不是针对你。”

“他们打算做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司悯的疑问。

事实上在调令下发之后第一军校嗅觉敏锐的人就已经知道这不是宗正厅一贯的作风,所以宗正厅内部也并不持统一的态度。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大公夫人尖利的鞋跟落在地上的声音好像是激烈的心跳声,“你们没有看到小宇的样子,我的孩子浑身是血……我要他血债血偿!”

“够了!”宗正厅的厅长终于忍不住怒道,“第一军校内部堂堂正正的考核中受的伤,本来就是司空宇技不如人的代价!宗正厅的拘捕令就是被你这么用的?!"

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公夫人在暴怒的厅长面前总算退了半步,但是想到了司空宇之后,她的态度依然坚定,"我不在乎您衡量的是什么,阁下,我只在乎我的儿子,有人打伤了我的儿子。"

大公夫人的面色里面忽然有了几分嘲讽,“不论您想利用他做什么,感谢您对他表现出来的重视。"这才是大公夫人能够川顶利获得宗正厅的调令的关键。

"宗正厅不会让你在这里实施私刑。"宗正厅的厅长冷冷说道。

"这里不在法案的监视范围内,只要两天后他身上没有伤就够了。法案最喜欢讲证据。"大公夫人平静地说道。

在今夜的交锋里面她似乎无往不利。

不论是军校方面还是宗正厅方面,大公夫人都是更加弱势的那个,但她会赢,因为她不在乎一切结果,她只是一个母亲。

司悯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你毁了司空宇。”

大公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恨意很尖锐,毫不掩饰。

“我看过了你的资料。十三岁以前一片空白,你来自于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偏远星球,我真该先毁了那个地方,而不是让你毁了我的儿子。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第一军校,为什么要对司空宇动手,你和联邦是什么关系?"

司悯默不作声。

其实不用他回答,这位夫人要的也不是他的回答,她只是想为自己的儿子哭泣,而现在那些悲痛变成了愤怒。

“我知道你不怕什么,法案禁止刑讯,整个帝国范围内的监狱除了这里以外都在法案的注视之下,我一直觉得那个东西很多余,很虚伪。"大公夫人微笑了一下,"但它毕竟是法案。"

她向着司悯靠近,忽然说道:“灯太亮了,我不喜欢。”

她关掉了所有的灯光。

审讯室陷入了彻头彻尾的黑暗里面,没有任何一丝的光芒,就像是完全被剥夺了所有的感官。

温度越来越低。

然而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长久的空洞的静寂,而是忽然响起来的响鞭的声音。

“你可以猜一猜,我会打你吗?”

司悯忽然低下了头。

他猜不到。

黑暗中司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他有很多个理由可以告诉自己,他可以给自己合理的解释,这同样只是一种精神控制的手法,不必害怕———他身上多一道可以被看见的伤口那么大公夫人一定也会被调查。

但他做不到。

不是因为很疼,也不是因为黑暗……明明不应该害怕的,也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有什么触动……

身体下意识地摸索着什么可以依赖的东西,紧绷的手指触碰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在颤抖着,他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是很重要的一课。

他可以做得很好。

司悯听不见大公夫人的声音,也听

不见少卿焦急的呼唤,意识似乎也飘忽起来,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于是身体也变得很冷静。

司悯的记忆力一点也不好。

回忆在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无法越过的漫长的黑暗,有比最高的山还要更高的围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好像也没有办法翻越过去一样。

可是他们的一生明明也很短暂。

那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传来的时候纪寻会挡在他的前面,但纪寻并不是一直都在。

她不喜欢用鞭子,她用的是最柔软的藤条,落在细嫩的皮肤上会变成深深的红痕,但第二天红痕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他一直都是她很喜欢的孩子。

她喜欢让孤儿院的孩子们叫她“妈妈”,她给自己最爱的孩子准备了一个名字,用她最喜欢的“爱”字,但他一点也不听话,所以他没有得到”爱”字,他被取名叫“悯”。

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被人怜悯。

当然,后来“妈妈”死了,纪寻也死了。

越不过的围墙变成了碎片,世界也变成了碎片……司悯觉得自己也碎得像是要被一阵风吹散,但他毕竟活了下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冬。

活着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即使这很艰难,但他很努力。

大公夫人冷厉的,带着满意的目光忽然凝滞了。

她看见那个孩子扬起了头。

他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让她都生出来了些许不忍,但看着他童科的时候大公夫人心中满是快意。

但还是在漫长的黑暗里面,透过夜视的角度她看见这个无机质一样的孩子平静地目视着前方的黑暗,好像在和她对视。

那双眼睛比黑暗还要更加黯淡。

“好玩吗?你还要怎么做呢?”

司悯问道。

大公夫人不由退了半步,她甚至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她竟然害怕了,那个孩子只是看了她一眼。

“你明明是害怕的。”大公夫人不由说道。

一开始司悯的表现就像是正常的没有经受过训练的受训者一样。

他覆没在那片黑暗里面,自然地畏惧着所有的声音,他在颤抖,心动过速,呼吸紧促————但他生生压制住了所有的

反应。

就像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一样。

这是一个小怪物。

大公夫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深呼吸压住了自己喉咙里的尖叫,想到了还在病床上的儿子,她接着用尖利的声音叫喊着:"我要启动电击器,我要最严厉的刑罚——"

“夫人。”一边的警卫终于看不下去了,“您需要休息一下了……至于这些惩戒,已经够了。”

“不够!”

警卫不敢触碰大公夫人的身体,但宗正厅的高层却并不介意,“夫人,宗正厅不可能陪你发疯第二次。”

这些精神刑讯的手段已经到了即将超出界限的边缘,体罚是绝不可能的。

“你们要抛弃小宇了吗?”大公夫人绝望地捂住了脸。

“宗正厅会承担他的医疗费用——关门。”

大公夫人被强制请离了审讯室。

嘈杂的声音也从此远去,司悯没有低下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着,那个笑容很浅很漂亮,像是不知道长在哪里的一捧野花。

少卿很平静地说道:“我要杀了她。”

“法案在看着,她并不想杀了我。”

“那只是因为她做不到。”但少卿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

司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那些死寂的黑暗没有消失,温度依然不高,所以他此时此刻也冰凉得吓人,苔白的就像是一个幽灵。

少卿还是很生气,似乎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会哭着来找我,只有一点点大,像是找不到家的小蘑菇。”

“乱讲,我从来不哭的。”

司悯眨了眨自己干涩的眼睛,迅速地反驳道。

这个时候好像那一切负面的影响才完完全全消失殆尽,他迅速地接受了黑暗,然后和黑暗融为一体。

“还有多长时间?”

“三十七个小时。”少卿报数,“很漫长。”

他依然带着压抑的挥之不去的愤怒,尽管这一切事实上被藏在程序的底层逻辑里面不肯被任何人发现,可是又像是故意的一样要把这些愤怒的一部分表现在明面上。

>“找到设计图和材料,我们就离开这里……不去联邦,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去做开拓者,做星盗……”司悯问他,“好不好?”

“去一个没有法案的地方?”

“嗯。”

少卿似乎依然不想给他太好的态度,但是却忍不住又柔软了一些,然后依然很坚定地说道,“等我先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