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原来如此。”苏曼恍然,她就说这家西餐厅菜品这么贵,还这么多人来吃,原来是不要票。

西莱二楼餐厅中央放了一个很大的喇叭状的留声机,放着唱片,流淌出比较舒缓罗曼蒂克的苏联音乐,整个二楼西餐厅就餐的人们说话声音都很小,给人一种放松的愉悦感。

外面天色渐黑,西餐厅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苏曼望向窗外,西餐厅正对着三叉路,路边有颗银杏树,叶子全都黄了,落地一地金黄的银杏叶,有穿着工厂湛蓝工服的工人们,三三两两结伴下班从那棵树旁经过,无一人赏叶。

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忙,很少有人会立足停下来欣赏身边随处可见的风景,包括苏曼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徐启峰叫她来西餐厅吃饭,她也不会想到吃西餐。

“在想什么?”徐启峰问。

“没什么。”苏曼回神,"过十天厂里要办国庆晚会,我们人事科的吴科长让我表演一个节目,我报了唱歌,还不知道要唱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事烦恼。

/>徐启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歌,就唱什么样的。"苏曼心想,我喜欢唱现代的歌,在这年代唱,不被当场成异类来看才怪。

她用双手捧着脸颊,手肘支在桌子上,苦恼道:“我其实不想上台表演的,吴科长点名要我参加,我压根不知道唱什么歌。"

"不着急,晚上回家我们听听收音机,你听到什么合适的歌曲,可以唱来试试。离国庆节还早,以你那好听的嗓音条件,十天足够练好一首歌。"

苏曼想想,只能如此,嗔徐启峰一眼:“也就你觉得我唱歌好听,瞎捧我场,万一我上台唱得五音不全,魔音穿耳………"

"不会的。”徐启峰笃定道:“我听你哼过歌,你的声音婉转清丽像黄鹂鸟,就算唱得五音不全,那也比普通人好听。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去看你表演,谁敢说你唱得不好听,我让他们也上台去唱,看看谁唱的更难听。"

“噗——”苏曼被他逗笑了,"你就别去了,你们军区到时候不也要搞汇演,你哪有时间去看我啊。"

一到国庆节这种大节庆,几乎全国各地的各个单位、工厂、军区都会进行表演庆祝,徐启峰作为37团的团长,军区的汇演,他肯定不能缺席。

徐启峰:"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他都这么说了,苏曼也不好说什么。

正好服务生上了菜和酒,两人开始品尝美食起来。

先上的是一份茄汁鲍鱼,份量很少,九头鲍鱼就四个,味儿倒是不错,就是吃两口就没了,苏曼边吃边心疼钱。

再上来的是牛排,牛排只有巴掌大小,做得是黑椒味牛排,旁边摆了三块指头大小的鹅肝,两只小小的口蘑,一点绿叶花朵装饰,份量同样少的可怜。

好在牛排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小刀切下去以后,牛排肉微微流出一点血丝,叉子叉起来看也不是血红一片让人下不去口,粘上一些黑椒汁往嘴里送,吃起来鲜嫩多汁,带着黑椒汁的香味,好吃的让苏曼眯上了眼睛。

徐启峰喝着红酒,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眯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往她的碗里舀了一碗罗宋汤,递到她面前:“每样菜

都要吃一点,不能挑食。你要是喜欢吃牛排,把我这份牛排也拿去吃,吃完可要记得多吃点蔬菜沙拉。"

跟苏曼相处的这些时间里,他观察到苏曼是个肉食动物,很挑食,她不怎么吃粗粮,只喜欢吃米面之类的细粮,每次吃饭,她总是喜欢先吃肉,再吃蔬菜,等她把肉吃得差不多,她都吃饱了,蔬菜类吃得很少,手指总是长倒刺,一扯就疼的眼泪汪汪,他不得不纠正她不吃蔬菜的习惯。

苏曼正想抗议,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小曼,你也在这里吃饭?好巧啊。”

苏曼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身形削瘦,五官清俊的男人,站在他们的餐桌前,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

"你好文成,许久不见。”苏曼跟谢文成打招呼:“你一个人来这里吃饭?"

"不,我是跟鲍里斯技术员一道来的。今天他做东请我和另外两名检修人员吃饭,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谢文成每月有一半的时间,都跟着苏联来的鲍里斯技术员全国各地出公差,帮助兄弟工厂单位解决各种器械检修问题,见到苏曼的时间少。

如今他碰巧看到苏曼,心情有些激动:“我这次会在厂里呆一个月,我妈下月初过五十大寿,到时候你记得来我家吃饭,我们好好的聊一聊。"

苏曼刚要婉拒,谢文成笑着道:“小时候我经常到你家蹭饭吃,大了生分了许多,我妈经常念叨你,说你怎么不跟我来往了,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一直叫我喊你去我家吃饭来着。我工作忙,一直没时间请你,正好下月初我妈过大寿,你可不能推脱不去啊。"

苏曼看一眼徐启峰,他的脸色有些阴沉,看起来不大高兴,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文成完全无视徐启峰的存在,见她不吭声,当她默认,笑着道:“我不打扰你吃饭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鱼和牛排,这家西餐厅的熏鲑鱼挺出名的,一会儿我让服务生给你送一盘过来,你吃完还想吃其他菜的话,只管点,我请客。"

没等苏曼说话,他朝她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往餐厅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个棕色头发,白皮肤、绿眼睛,鼻梁高挺,个子高大的四十多岁苏联人,跟另外两名中国人,正看向他们。

苏曼:...

>她想给徐启峰解释两句,然而这个男人面沉如水,谢文成一走,他马上招手,叫来服务生:“给我们这桌再来一份熏鲑鱼,另外把账单拿来,我要结账。"

服务生说一句:“好的,请稍等。”马上去柜台吩咐拿单子。

谢文成回到他的餐位后,莫里斯操着一口晦涩难懂的苏联语,问谢文成:“那就是你心仪的姑娘?旁边是她的丈夫?"

“是。”谢文成用一口流利的苏联语回他,"她就是我心目中的喀秋莎。"

他的专业就是主修苏联语,毕业到钢厂后工作不到一年,就被厂里指派给莫里斯当翻译,他说起苏联语也是相当流利。

莫里斯点头:“是个美丽的姑娘。可惜她已经名花有主,你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谢文成搅着手中一般手磨咖啡,垂着眼帘道:“她对我而言,不仅仅是爱慕的对象那么简单,她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保护神,是我童年的救赎。无论她嫁给谁,我都会默默在她身边守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谢文成虽然出身在市委大院里,母亲却是出身卑微,据说她在战乱时期,曾经年纪小小就在花巷子里做妓、女,后来被他爸赎了身,随着他爸颠沛流离,在磐市落根。

他爸虽然对他妈不错,从没嫌弃过他妈的出身,但一直怀疑他不是他的孩子,从小对他不好,背着他妈打骂苛待他是常态,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一直拿他妈做要挟,让他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还经常骂他是野杂种。

市委家属院那些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听到他不是他爸孩子的谣言,集体打骂他,欺负他,什么脏话臭话都往他面前说。

那时候的他生无可恋,想过一些不好的念头,可苏曼却像天神一般出现,她帮他赶走那帮坏孩子,擦去他脸上的眼泪,带他回苏家吃饭睡觉,不断告诉他不要怕,她会保护他一辈子,让他不受那帮坏孩子的欺负,也不被他爸欺负。

那段难熬灰暗的岁月,是苏曼陪着他过来的,如今他爸已经死了好几年,他也摆脱了从前的束缚,自由的过着新生活,他怎么可能放弃苏曼呢。

哪怕她结了婚,哪怕她的心不在他这里,哪怕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只要能呆在她的身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