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怀疑苏曼的做饭手艺,本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
嗯?
这一夜,苏曼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她是被一阵阵悠长的军号声吵醒。
今天星期日,她依然不上班,本来想蒙头继续补觉,但是房门被敲响,徐启峰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在门外响起:“苏曼,起床了。”
苏曼没睡醒,压根不想理他,他孜孜不倦在外面一直敲门,好似跟她杠上了一样,她不起床,他就不停止敲门。
“姓徐的,你有完没完,我今天不上班!我要睡觉!你叫我起来干嘛?!”
起床气很大的苏曼火了,大步冲过去打开房门,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看起来波涛汹涌。
一身笔挺军装的徐启峰,不自在的挪开眼睛,低头掩唇咳嗽一声道:“我今天上午休息,陪你回趟娘家,你早点起来,我们去百货大楼买些见面礼。叫你起来,是我煮了面条,已经放了一会儿,你再睡一会儿,面条坨了不好吃。”
“知道了。”苏曼呯的一下关上房门。
她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心里一边奇怪徐启峰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要陪她回娘家,还给她煮面吃。一面翻箱倒柜,看穿什么衣服回娘家合适。
选了半天,她穿上一件民国风的水蓝色掐腰线上衣,纯黑色下摆裙,倒大袖斜襟女学生裙子穿在身上,然后把黑亮的头发两侧绑成松松垮垮的麻花辫,穿上昨天买的布鞋,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朴素淡雅,又很洋气年轻,这才打开房门,走去客厅。
徐启峰把煮好的面条端在客厅的饭桌上,看见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先是一怔,随即冷着脸呵斥:“把这身衣服换掉!”
苏曼被他沉重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我穿得既不露骨,又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颜色,就普通一件掐腰套裙而已,干嘛让我换掉?”
徐启峰放下手中的面条,很冷静的告诉她:“形势越发不好,阶级斗争越发严重,上面已经下了文书,批判穿苏式连衣裙是修正主义,穿旗袍、民国服装是封建余孽,稍微带点花纹、其他造型的服饰被斥为奇装异服。现在能穿的只有军便服、工人装、列宁、中山装、单色衬衫之类的简朴衣物。你这身打扮穿出去,如果有人跟你过不去,在你穿衣上面做文章,我很难替你说话。”
苏曼:.......
你是魔鬼吗?还没到66年呢,你就开始恐吓我。
那原主箱子里放得那么多好看衣服,她还要不要穿了。
像是看出她眼里的控诉,徐启峰接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很想穿,但我建议你把那些不能穿的裙子全部烧掉,等风头过了,你再想买好看的衣裙,我会给你钱票买。”
苏曼知道他说得是实情,从五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华国人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决绝的服饰革命,为了符合这年代的审美政治,人们所穿的衣服都以黑蓝灰三种为主的刻板服饰。
如果脱离这种审美,等待你的就是各种眼光和批判。
但苏曼不死心,她明明在现代看那些老旧电影的时候,看过里面的女明星们穿过其他的服饰,于是她问徐启峰:“我看外面好多女同志,包括话剧电影女明星们都穿着布拉吉,怎么到你这儿布拉吉也不能穿了?”
“那是前些年允许穿的苏联服饰,今年开始就不能大张旗鼓的穿了。”徐启峰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布拉吉是小资产阶级玩意儿,一件最少要卖五六块以上,普通的工人家庭大多舍不得买,也买不起,只有像你们家一样的干部家庭及资本家庭才有闲钱买。一旦局势突变,你们家会成为重点攻击对象之一,你想因为一件衣服,连累你父母?”
一语厄中要害,苏曼蔫了。
苏家人没有大的过错,她占了原主的身子,理应要对苏父苏母尽孝。
要是因为她的着装问题,给苏家增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她的良心肯定会不安。
她叹着气,回房换了一件的确良白色长衬衫,下着军绿色齐脚踝长裙,然后把衬衣扎进腰间里,凸显纤细的身段。
接着她把原主好几袋的漂亮衣服翻出来,一番挑挑拣拣,最终把民国服饰、几匹偷藏的准备做旗袍的丝绸面料,一些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衣服全都找出来,装进两个大袋子里。
转头一脸不舍得对徐启峰说:“人家想穿好衣服都穿不上,我这么多好面料的衣裳就这么烧了多可惜啊,有没有地方让我藏藏衣服,或者我留下几件,拿来做鞋面也好啊。”
“是挺好。”徐启峰面无表道:“到时候你做了鞋面,别人一看花纹,东查西查,顺手把你连累的苏家一锅端,你们阖家团圆,其乐融融,挺好。”
苏曼:!!!
嘴毒的魔鬼!
这个时候她很庆幸昨天请王翠花帮忙做布鞋,她给的是一件看起来很土、很陈旧的黑色土布旧衣。
就这,王翠花还说她拿好衣服做鞋面,不会过日子。
“行行行,你都拿去烧吧。”苏曼无奈道。
徐启峰还真不客气,扛起两大袋衣服去到后院,直接引火焚烧。
这会儿天色早,才刚六点多,又是周末,起来的人家不多,都在睡懒觉。
徐启峰把衣服烧完了,人家还以为是哪家的煤块湿了烧出来的黑烟,倒没有大惊小怪的过来灭火。
烧了最喜欢的几件布拉吉,苏曼没滋没味的吃着徐启峰煮的面,心不在焉。
凭心而论,徐启峰煮的面还是不错的,像是为了迎合她的口味,特意把面条煮的软烂一些,还煎了一个金黄的鸡蛋卧在面上端,看起来造型不错。就是盐味淡了许多,又没放花椒辣椒,吃起来寡淡寡淡的。
当然,在六零年代,大多数男人都不做家务活。他们不是不会做,是不愿意做,在他们的眼里,女人天生就该干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活,他们宁愿饿着,玩着,也要等着女人给他们做饭,这才吃饭。
徐启峰特意给苏曼做得面条,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做的,苏曼不可能不给他面子,一直慢吞吞的吃着。
等徐启峰三两下把碗里的面吃完,趁他上楼整理一会儿要出门的东西时,苏曼赶紧端着面碗,溜进厨房,舀上一勺辣子油,滴上几滴藤椒油,再倒点酱油,一顿搅拌,一份又麻又辣又香的麻辣拌面就此诞生。
苏曼端着碗在厨房里吃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注意到徐启峰已经下楼,站在门口看她吃面。
“我煮的面不好吃?”
淡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给女人煮面吃,她竟然嫌弃。
苏曼转过头,对上徐启峰凉凉的眼神,紧抿的嘴唇,她尴尬的舔了舔被辣红的嘴唇,呵呵笑道:“你煮的挺好,就是我比较喜欢吃麻辣。”
徐启峰想起昨晚试吃她做的饭菜,入口的第一瞬间麻辣的味道呛得他咳嗽好几下。
当时他还以为她故意整他的,后来吃多了几块,味道却是惊人的美味。
现在看她碗里的面条红彤彤的一片,想来她是真喜欢吃麻辣,徐启峰心里那点不悦消失了,叫上苏曼锁好门,出了院子,上到吉普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