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深吸口气,按住恼意,继续和面团艰苦奋斗。
肆意调笑的贺历书旁观没多久,又去指挥扶苏起锅烧水:“来,先把灶点起来——直接上手烧柴怎么能行,要引火的……”
嚷嚷闹闹,一顿简简单单的面点也不知做了多久,最后三人坐下来时,都有些没精打采。
“要不是虚拟空间,我不敢下嘴。”
贺历书戳了戳食案上盛放着的焦黄的粔籹,左右看看毫无动筷之意的两人,做了当先品尝的那个。
嬴政盯着她努力嚼了两下,忽然没了动静,片刻后才含含糊糊吐出两个字。
“……难吃。”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始皇帝顿时嫌弃地推远了食案。
和出的面团还剩许多,“呸呸”吐掉食物残渣的贺历书站起身,振作精神。
“——来,带你们看个好玩的!”
大白端着大木盆上前来,四周的屋宇亦缓缓隐入虚无。混合了秫米与稻米粉末揉出的面团,被往地下摔去,未挨到地面,便在众人眼前逐渐塑成一条大鱼的模样。
嬴政目光一凝,亲眼见证那条鱼刹那间生长,化作比原本屋宇更庞大的生灵——
浪涛声迎面,他们足下一空,跌落在活过来的大鱼脊背之上,冲入无边汪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贺历书立于鱼首,张开双臂,笑着朗声诵道。
庄周曾著《逍遥游》一篇,语词瑰丽,堪称名篇,嬴政自然读过。他难得的有些失神,望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排空巨浪,水气泼洒,身上衣裳却只是微潮。
大鱼发出了仿佛旷古以前传来的呜鸣,载着他们径自往南游去。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女仙人抬眸,足下鱼儿随声蜕变,双鳍伸展,生出翎羽,而后,遮天蔽日的双翅,开始了它平生第一次挥动。
拍碎了浪涛的六月风从天之涯、地之角吹来,化作臣辅托住大鹏鸟的羽翼,随之,跃出汪洋的它发出一声震响云天的啼鸣,向青霄直飞而起!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嬴政稳住身形,喃喃开口,“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无边之水在下,无尽之天在上,他们与云雾同游,与太阳并肩,乘风直上九霄。
始皇帝心神剧震,踉跄攀着大鹏鸟的羽翼行至贺历书身旁。
风息扑面,凛冽中自有柔和。他俯瞰着后退的天地,随着春秋老去的躯体似乎也短暂摆脱了血肉的束缚,变得轻飘起来。
目酣神醉的他忍不住垂眸看了眼自己已经逐渐无力的双手。
“楚南有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政不敢妄求如此,只愿不似朝菌、蟪蛄,多存身数十春秋……”
他诚心实意地行礼。
“不知导演何以教我?”
大出意料之外的贺历书连忙扶住他,不明所以,他却坚持追问了几遍。
女子拢眉,不以为然地回绝到:“天底下哪有神仙?没什么长生不老——至少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到。”
嬴政默然片刻,反问:“导演也会死吗?”
原以为这算得上无礼冒犯,然而贺历书扬眉一笑。
“我当然也会死啊!”她说,“你想长寿,不如均衡饮食,锻炼身体,别讳疾忌医——纠结生死挺没意思的,没几个人想明白了,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换个目标……”
她遥望海天一色处,漫不经心地微笑。
“儒家常说‘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你要真想永世长存,考虑考虑这些?”
嬴政定定看了她一眼,也转开目光,仰首望天。片刻的静默,贺历书忽然回头,笑说。
“嬴政——我是说,历史上的始皇帝,已经做到了啊!‘百代犹行秦政法’,即使身死国灭、宫庙尽隳、子孙皆绝,两千多年以降,不断有人抨击秦皇、秦朝、秦制,但他的贡献和存在不会被磨灭——”
“谁都记得,嬴政是始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