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

寻常工作日的清晨,不逢任何国家的年和假,哥本哈根的街道静悄悄。

市中心,救主堂金色的塔尖在晨光中闪耀,独特的逆时针螺旋阶梯蜿蜒而上,从教堂内部盘旋到外面,内外交界处格外狭窄,体态稍丰的游客都需要侧身才能通行。

这并非适合成群结队游览的地方。

也许正因此,此刻行走在阶梯上的游客不过寥寥,并且遵守着北欧无声的约定,步履舒缓,落地沉静。

忽然!

耳边炸响“咚”的一声跫音,恍惚间,几乎要觉得脚下的阶梯也随着这一声轻微晃动起来。

游客们下意识地低头向下看——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正高高昂起,对他们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窘迫微笑。

那张脸庞必然属于孩子——金发蓬松,甚至还有点不擅长打理的凌乱;英挺的粗眉;散落鼻尖的点点雀斑;浓密的睫毛下,是湛蓝如雨后初晴的一双眼睛。

这张脸上所有的特质都在告诉见到他的人:这是一个有些莽撞、但天真纯净的小家伙。

没有哪个成年人会跟这样的孩子发脾气,于是先前被惊扰到的游客们又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谅解了那莽撞的一声巨响。甚至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女士,用简单的英语向那孩子问道:“你的父母呢?他们在后面吗?”语气轻柔关切。

被询问的一方懵懵懂懂地四处望望,才反应过来,女士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猛地一抬头,对那位女士露出了灿烂的笑:“不,我是自己来登塔的。谢谢您的关心!”

他的英语带着明显的口音,开头的“不”甚至用的都不是“no”,而是“nej”,丹麦语的说法。

刚从教堂内部出来的一位游客竖起了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音节,然后悄悄加快了速度,试图追赶上说话的人。

在救主堂百米以上的阶梯上,登临送目,可以将哥本哈根大半的城市风光尽收眼底。

运河纵横交错,建筑古新交融;传统建筑色彩缤纷,现代设计标新立异。像欧洲的其他首都一样,几个世纪以来,哥本哈根都作为整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存在,古老又永远年轻。新鲜血液源源不断涌入,使丹麦的心脏健壮搏动。

在充满着阳光的长空下,无数的人们学习、工作,追求着梦想里天高地远的未来。

年轻的游客趴着栏杆,仿佛能听见他们生机勃勃的、自信的话语,看见他们光明万丈的前景。

俯视的视角总能带给观者磅礴的触动,增添许多勇气。金发男孩趴着阶梯旁的围栏,眼中闪动着情绪,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堪称“一穷二白”的处境,共鸣着,沉浸在梦想的光辉中。

然而感动总该有结束的时候。

眼睛因为长时间的远眺感到酸涩。男孩直起腰,眯起眼睛,休息了几秒钟,又长舒了一口气,准备转身下塔。

他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预算——

一个月前,他从家乡欧登赛出发,跨过大贝尔特海峡,坐船来到首都哥本哈根。妈妈尽力给他准备了路上的盘缠,但家里拮据的经济情况,使这份来之不易的路费在许多人眼中也是十分微薄的。经过漫长的路途和几次上当受骗,如今,他兜里也就只剩下两百多克朗了。

救主堂对公众免费开放,但登塔需要另交三十五克朗。在到达哥本哈根的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他还想去皇家歌剧院看剧,哪怕只看一场……剧院门票又是一百多克朗的花费。

剩下的钱,是一点儿也不能再花了。中午就啃啃干面包,晚上可以睡公园的长椅——幸好现在才九月份,天气还没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