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映着城市的光亮,季青柚突然想起萦绕在脑海里一天的问题,有些犹豫地问,“你是不是给黎南梨付医药费了?"
“你怎么知道?”虞沁酒有些惊讶。
季青柚看着她在玻璃窗上倒映着的影子,"国内的众筹平台并没有你想得这么好,一般都很难在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多钱。"
“好吧。”虞沁酒没为此感到不快
,"看来还是我不够谨慎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季青柚又问。
虞沁酒微微垂眼,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水杯,"你这几天已经这么累了,又要管其他病人,还要花空所有心思照顾黎南梨,我还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更何况,我又不是解决不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并不像话语中所表达的那么轻松。可这种不轻松,不像是来自于金钱方面。
季青柚凝视着她,好一会才开口,"你怎么解决的?"
虞沁酒没有马上说话,只又抿了两口热茶,过了一会后,轻轻将自己手中的水杯放下,掏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送到她面前,声音很温软地强调,
“我很有钱的。”
屏幕上显示的账户余额,已经超过了八位数。
而在下面的明细记录下,有很多条七位数的转账记录,转账人都是同一个名字:虞呈。
虞沁酒的父亲。
季青柚愣怔几秒,手机屏幕黯淡了下来,倒映出她有些惊愕的表情。虞沁酒又笑着将手机扔到了书桌上,重新端起热茶,
“回来之后,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我的电话和账户,一直给我打电话,我不接,他就一直给我账户里转账,后来我把电话卡都掰了,也没去申请新的电话号,他还是能通过其他账号来找到我,你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吗?"
季青柚很难去描述这种感觉,"和婚礼有关?"
“嗯。”虞沁酒轻笑一声,用很清醒的语气,“他想让我陪他在婚礼上演一出父慈子孝女儿懂事的画面,然后呢,我最好还能当着婚礼上所有宾客的面,喊那个女人一声妈,好让那个女人开心点,好让这场婚礼呈现出其乐融融的场面,这样一来公司里说他抛妻弃女的闲话也就这么散了。"
好似只要虞沁酒服输,被这件事牵扯进来的所有人,都能比现在过得好,都能将那段挥之不去的往事就此斩断。
除了虞沁酒自己。也许不合时宜。可季青柚在这一刻,的确不小心地想起了那条破碎的小金鱼。
虞沁酒在笑,但这个笑容所表达的情绪不太一样,没有开心,只有无休无止溢出来的酸,似是一颗刚切下来的柠檬。
r/>酸没有停止。
她的笑也就没有停止,"电视里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女主角都会把里面的钱换成现金,然后直接砸到他脸上,把他砸成重伤……"
说着,她望向季青柚,“可是我的确用了他的钱,听到黎南梨的妈妈在为手术费发愁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帮帮她们才对,但我自己国内的账户暂时没有这么多钱,于是我想到了这笔钱,黎南梨说她以后一定会还我,我没想过让她还……"
季青柚望着她逐渐泛红的眼,思绪开始蔓延,她不知用什么立场,用什么话语来安慰虞沁酒。
因为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人公,是秦霜迟。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季青柚一定会在这场婚礼上出现,以一个平静且祝福的姿态,以秦霜迟妹妹的身份,以与虞沁酒完全不一致甚至对立的立场,甚至与虞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而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虞沁酒在逐渐变得朦胧湿润的视野里,轻垂着眼睫,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把钱用了之后,我没觉得解脱,于是我就想着多用一些,我买了很多很多东西,甚至还捐了一些,我本来想再多捐一些的……"
“我用了这笔钱,但是我并不打算去出席婚礼,而且我也没有把钱都捐了。”她望向季青柚,“你知道为什么吗?”
虞沁酒打算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在季青柚面前彻底剖开。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刚开始收到虞呈的转账时,她真的如同电影女主角的反应一般,觉得恶心反胃,甚至不想去看到这个名字。
可后来,她又觉得,不如把这笔钱当作虞呈给自己的赔偿,虞呈那么有钱,她为什么不用?与出不出席婚礼无关,这就是虞呈欠她的。
一旦这么想,在使用这笔钱时她便就没有了负担感。
可当她和黎南梨说到这件事情时,黎南梨还以为她要用出席婚礼的条件,来替她补上手术费的窟窿,急得差点没把她从病房里赶出去,说是死都不用这笔钱。
黎南梨以为这是等价的条件交换。虞呈大概也以为世间的感情也都是条件交换,只要给足了钱,她总会有松口的一天。
可她咬牙坚持,不肯松口。
就算已经过去十年,所有
人都在劝她放下,忘记过往重新出发,可她还是死死攥着那根线,不肯放松,也不肯遗忘。
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较劲,耗费自己的心神。就像这件事在她眼里完全不能算是等价交换,可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就只是等价交换的一种方式。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因为我不想给他积德。”虞沁酒很安静地说了一句,“我不想把他的钱用在好地方,不想让他因为这些被用到好处的钱搜集到什么功德。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分到天堂和地狱的话,最希望他下地狱的那一个,就是我。”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笑。
她漂亮慵懒的脸映在通透的玻璃窗上,朦胧又饱满。眸子里的泪光逐渐泛起,一点一点盈湿瞳仁,像是逐渐涨潮并开始汹涌的大海。
“我是不是很过分啊,季青柚。”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又用了他的钱,又希望他下地狱。”
静谧的室内,剩下很轻的呼吸声。
虞沁酒微垂着眼,眼眶通红,摇摇晃晃的泪珠似是要从眼眶边上溢出来。在朦胧的视野里,她看到季青柚低了点头,似是在观察她的表情。
她偏头躲了躲,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不太好看。
可季青柚还是专注地盯着她,然后缓慢地伸出手指,用微热的指节轻轻擦去从她眼眶里坠落下来的泪珠。
触感很轻,眼泪也很多。
可季青柚还是动作轻柔地接住她所有咸湿的泪水,明明不发一言,表情和动作却带着细微的温柔。
这一瞬间,虞沁酒想到了可以让她完全陷入的柔软沙发,想到了刚出炉面包传来的清香,想到了十几岁时踩在枯叶上时令人放松的沙沙声……
在这些扑面而来的温暖意象里。季青柚大概是最温暖的一个,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虞沁酒擦去所有咸湿并被苦难裹挟的眼泪。
"你太保守了,我觉得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语气平静,可听起来就像是个叛逆的青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