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炒饭没能吃成。
虞沁酒有些抱歉,又端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要不我去买楼下的小馄饨和汤包?”
季青柚很叛逆地多吃了两口蛋炒饭,却又在虞沁酒不满意地将自己手里的碗夺过去之后,停了几秒,"冰箱里还有什么食材吗?"
虞沁酒陷入思考,“还有一条鱼,可是你不是不吃鱼吗,还有一份排骨和一些蔬菜,本来是打算按着菜谱做好请你过来吃的,但是我没来得及……"
她越说表情越窘迫,最后干脆用手托着脸,腮帮子鼓了鼓,"好吧,其实是我没想到蛋炒饭也会这么花时间,想着两个小时搞定的,结果我今天回来得有些晚……"
一边听着,季青柚就一边起身去打开了冰箱,从冰箱里拿出了鱼和排骨,转身走进了厨房,“我来做吧。"
“啊?”虞沁酒也跟着起了身进了厨房,看她已经撸起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进来帮她打着下手,“本来是想着你这几天辛苦了,我来做顿饭犒劳你的,怎么还能让你亲自动手,而且你不吃鱼做什么鱼?"
“我来做的话,应该不至于再饿两个小时。”季青柚很幼稚地学着虞沁酒开玩笑的方式,"鱼的话我也正好帮你做了,你可以吃。"
虞沁酒反驳,“那下楼买小馄饨和汤包会更快。”季青柚认真思考,“可那是早饭。”“好吧。”虞沁酒试图妥协,可还是想到反驳的论据,"楼下也有晚饭可以买……"
季青柚将排骨清洗好放到锅里焯水,不经意地说,“楼下的店我都试过了,能吃饭的都不太好吃,就几家面馆和早餐店还可以。"
“这么了解?”虞沁酒注意到她的腰不小心顶到了灶台边,轻巧地伸手将她扯远点,又拿了围裙下来,"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来医院后就一直住这里,有几年了。”季青柚单手接过围裙,另一只手湿漉漉的,她正打算扯过纸巾擦擦手。
下一秒,身后有温软的触感袭来。
手里的围裙被虞沁酒接过,围巾带在她胸口绕了一圈,接着人又绕到她的身后,动作轻巧地给她系好了围裙。
这样的动作不算亲密,可季青柚几乎能感受到虞沁酒的体温。
br/>过程其实很短暂,却又很慢。
短暂到季青柚忘记关水龙头,淅淅沥沥的水声将她的呼吸几近完全遮掩;慢到季青柚好似一个被充满虞沁酒味道的气球,缓慢膨胀,濒临危险的边缘,一碰就炸。
她只能用意志力控制自己。
直至虞沁酒给她系完围裙,又走到她身旁,问她,“还要洗什么吗?”
嘭地一声,气球炸了。
季青柚迟钝地反应过来,迅速关上水龙头,“再洗点青椒和大蒜就好了,你洗好我来切就行。”说着,她拉开了自己和虞沁酒的距离,用需要切菜的借口。
虞沁酒一口答应,接替她的位置,重新打开了水龙头,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安静了一会,又问,"其实这里离医院不算很近,怎么就突然想起搬出来住了?"
季青柚收束好自己出走的思绪,回答,"刚毕业那会外公身体不好去世,我妈怕外婆太伤心,就把外婆接过来照顾,然后我就搬出去了。"
她说这些话时没什么表情,切菜的动作也没停下。
可虞沁酒很清楚,“把外婆接过来照顾”和“季青柚搬出去住”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不会像季青柚这两句轻飘飘的话中所描述的那样简单。
每次只要碰上秦家那两个大人,季青柚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消极的状态,重新缩回自己的世界。
虞沁酒不懂,为什么季青柚的外公外婆始终以一种类似于“冷嘲热讽”的态度对待她,明明都是被秦白兰收养,秦霜迟就能被视作医学世家的接班人,而季青柚在他们眼里,甚至比不过一个外人。
注意到虞沁酒的走神,季青柚知道她又在为她抱不平了,比起她自己,虞沁酒会更因为她受到的“不公待遇”而感到气愤。
如果说她真的是无法准确表达自己情感的机器人。那虞沁酒就是和她关系最为亲密的人类,能与沉闷死板的她,产生最大限度的共情。
时过境迁。
尽管季青柚已经很少再想起外公外婆在世时的事情,可她还是为虞沁酒这种没道理的偏向,感到了极大程度的快慰。
“前几年外婆也去世之后,我妈和我姐总让我搬回去住,有一次还直接上门来把我行李都搬回去了,但我还是偷偷回去又搬了回来,因为在这
边住习惯了,回去住反而不习惯。”季青柚始终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这段往事,甚至听起来还有些轻松。
在虞沁酒面前,她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剖开自己,不管是里面是什么样的,都能完全打开。
虞沁酒盯了她一会,把所有洗好的菜“啪”地一下放在她右手边,很孩子气地说了一句,“我要是你,就不会喊他们外公外婆。"
"……嗯。”季青柚侧眸看她,“可你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也喊他们外公外婆。"
虞沁酒轻微地蹙了蹙眉,"那是当时不懂事,我才四岁多一点……"季青柚学着她的语气,“那我当时也才五岁。”虞沁酒认了输,“好吧,那我们当时都不懂事。”季青柚“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季青柚……”虞沁酒突然喊她,"你比我大多少来着?"季青柚很快回答,”186天,六个月零六天。"虞沁酒很满意她的答案,“还记得这么清楚。”季青柚说,“我记忆力好。”
虞沁酒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问,”那你还记得五岁之前的事情吗,就是你被接过来之前,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情?"
“记得一些,但大部分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季青柚的动作放慢了许多,似是陷入了某些记忆碎片中,"应该还不是这座城市,是座很热的海边城市,我……亲生父亲……"
说到这个词语,她有些不习惯,可还是继续往下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几乎不会和我说话,每天早出晚归,在家里的话应该除了睡觉就是在写些什么东西,或者就是处理他自己的事情。我听附近的邻居议论过,我其实很晚才学会说话,最开始学会的一个词是鱼,因为这是他和别人打电话时最常提到的一个词,他好像是水产市场的老板。"
“有一天下雨,我在路边的水洼里发现了一条小金鱼,很瘦,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找了很多办法,将它养在了用一个汤碗充当的鱼缸里。”
听到这里,虞沁酒不由得蜷缩起手指,竭力观察着季青柚的表情和情绪。
季青柚没有迎上虞沁酒的视线,只是波澜不惊地处理着已经下锅的那条鱼,"后来,小金鱼越来越累,游得越来越慢。我不得不向他寻求帮助。他当时看了我一会,问我是
不是喜欢小金鱼,我说是。他笑了一下,我当时很高兴,也没觉得他的笑容有多怪异,我只是以为他会因为我喜欢,就帮我救活小金鱼。”
“但是他没有帮我。”
“他将小金鱼从碗里捞出来,将那条小金鱼攥得紧紧的,强迫我紧盯着小金鱼的眼睛,告诉我,如果喜欢一件东西,就要用力抓紧,努力地将它留在自己手里。"
"然后小金鱼被捏碎了,他甚至没有戴手套,手上全是挥散不去的腥臭味,我当时明明没有吃东西,但还是吐了。"
季青柚微垂着眼,平静地将锅里色泽诱人的鱼翻了个面,"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亲生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所以我不记得我的亲生母亲,只记得我的亲生父亲,关于小金鱼的记忆,也是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次。"
直至现在,她对那个所谓亲生父亲的脸只存着些模糊的记忆,可却还能想起那个诡异的笑容。每次吃鱼,她都会闻到当时的那种鱼腥味,也会想起小金鱼的眼球在她眼前炸开的画面。
她再也不敢吃鱼。也从未和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
只是从那天起,季青柚就不敢再承认自己喜欢些什么。与亲生父亲想要达到的目的完全相反,她只要发觉自己喜欢什么,就越不敢承认,也不敢留在自己身边。
好似只要她稍微用力喜欢些什么,就会想起小金鱼在她眼前被捏碎的画面。而这些被她喜欢的事物,或者是人,就会因为她的喜欢,被无端粘连上伤害。
事实上,也很多次都是如此。
她小时候有捡到过一只小猫,那是一只很幼小的蓝白,被来家里做客的表姐看到,于是大伯在晚饭过后问她可不可以送给表姐,她当时想讨好秦家人,便犹豫着答应了。
可是表姐根本不喜欢那只小猫。后来季青柚发现,被表姐带回去的小猫也死了。表姐很恶劣地和她说,哦,其实我对猫毛过敏,但看你挺喜欢的,我就想把它抢过来,看看到底他们是站在我这边还是你这边。
她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