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她像是被逼疯了,最后两句完全在怒吼。

国际航班旅程长而累,商务舱内原本静谧无声,此刻却被少女的崩溃控诉所充盈。

旅客纷纷侧目,许是宋知哭得太凄厉,甚至有人立刻叫来了空乘。

三五年了,江舒月更过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周亦婵都逆来顺受,再压抑也从没像此刻般在她面前崩溃大哭。

“什么情况,我特意买的商务舱,居然也有小孩撒泼啊?”

“不是小孩儿,好像是两个高中生,别是闹矛盾了吧……空姐呢,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啧啧,怕不是塑料姐妹花掰头,登机就开演好戏,这商务舱的票真没白花。”

“我听到她说拷问啊钱啊什么的,怎么感觉像是哭的那个被欺负了诶。”

一声声揣测传来,情况陡转直下,而宋知又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江舒月登时懵了。

她从前的欺凌都是隐秘无声的,怯懦内向的周亦婵亦从未不顾脸面地当众发疯,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范围。

她竟破天荒地对着周亦婵慌了神。

江舒月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眼见着空乘越走越近,她下意识地凑到宋知耳边威胁:“别哭了!再哭我立刻公布你的日记!”

宋知才不管,反而大放悲声,哭更响亮了。

江舒月人都已经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当然不可能真的公布自己握住的唯一筹码,一咬牙在宋知面前蹲了下来:“祖宗,这次你赢了。”

或许是周遭探究与怀疑的目光太多,她本又是霸凌者,不想事情闹大变得复杂,空乘的逼近与乘客们异样的眼神令其也有些无措。

紧接着,江舒月竟挤出假笑,放下身段就像哄真心朋友那般诱哄道:“不是,亦婵你别哭啊……是我误会你了行不行,抱歉,是我不该怀疑你!”

恶魔竟第一次低下了头,若是周亦婵本人在此,恐怕会极度地难以置信,甚至是受宠若惊。

而宋知却不会傻到对方一服软就真止哭,那样目的性太强,也太假。直到空乘过来,她都还在大哭。

但当空姐温声询问时,她却一直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歉:“抱歉,我受了点委屈,我朋友是来哄我……抱歉,我会快点平复,不打扰、大家休息。”

当事人不愿说,空乘自然也不好多问;女孩哭声那样悲痛,旅客也不好责怪;宋知如此发疯,江舒月更不便再继续刺激她。

结果——

伴随着宋知的哭声渐小,整个机舱的人也都累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维持了寂静。

装疯半小时,宋知如愿换来整个航程的平静。

而也是获取这安宁之后,她才分出心来体会自己的第一次飞行。

宋知从小都跟着母亲过紧巴巴的日子,就连毕业远赴海市她也舍不得买机票,宁可在火车上摇晃整夜。

未曾料想,才不到半月的时间,连坐红眼航班都要肉痛的她,此刻居然已身在国际航班的商务舱内。一侧目,便是千里浮云,万丈金光。

少女不住地侧首,又拿出周亦婵赠她的单反相机咔嚓几声。尤其是至傍晚,舷窗外天际蓝一层粉一层又橘灿灿,像一副莫奈油画,而她好似踏在白滚滚的云海上朝画中走去。

热红酒摆在手畔尚未开动,可宋知却已有醉意。

她如痴看着绚烂天际一点点蓝透,变成海化作缎,零星的闪缀于其中。

与周亦婵交换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地抽离失败,沉入到了公主美梦。

仿佛她就是一位真正的大小姐,可以为任何事肆意挥霍。

直至飞机在希斯罗着陆,江舒月那张讨人厌的脸撞入眼中,宋知才猛地清醒。

她回到现实,被梦幻所滋养的心又重新悬起来——毕竟刚刚在空中摆了江舒月一道,打了她个措手不及,现下江舒月回过神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或许是落地出关还有些手续与步骤,江舒月得继续依靠宋知。她除了全程阴沉着脸,都只是秉持沉默,竟丝毫没有发作。

宋知却不敢大意,一路都对其有种戒备的关注。

意外之外,在走出机场后,江舒月也都是那种忍而未发的状态。除了命令她一句“打车走”,便再无多言。

仿佛在憋大招,酝酿什么风暴,这反而令宋知隐隐感到不安。

伦敦此时恰是黄昏,满目的英伦洋楼都笼在温柔的橘光之中。

可两人航程中斗智斗勇,此刻又各怀心思,倒是无意欣赏这异国风情。

宋知近来都绷紧了神经,江舒月又久久不发,车内一片死寂,伴随着车轮粼粼压过路面的声音,她竟渐渐睡着了。

朦胧间再醒过来,出租车已停在了酒店门口。

她付钱下车,眼前城堡似的建筑前立着周衍高大的身躯,而身后的伦敦塔桥之下,漫天橙红正渲染满河。

平常只出现在浪漫电影与国际新闻中的标的建筑,此刻竟都活生生伫立眼前,触手可及。

少女的脚在灰色地砖上踩实,心中陡然涌现股奇异的奋激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抵达了伦敦,哈利波特的故乡伦敦,福尔摩斯所在的伦敦,拥有查理十字街的伦敦!

那种美梦成真的虚幻感再度降临,宋知感到,自己像是从一个梦又坠入了更深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