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崇光看过去,只见两顶轿子行来。
便如福至心灵一般,转过眼去。看见第一顶轿子上下来一位小姐,正在想如何招呼,便见后面一顶也下得人来。
窦崇光看见还在对身旁少年絮叨的中年人,一时愣了会儿。
好半天才出声道:“子道兄?”
正在嘱咐的何清宁一愣。
元苏苏也一愣。
她想过来什么,打量着他们,这才问:“何先生认识?”
……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供墨楼五层,两面通风的房间里,四人围着小几相对跽坐,面面相觑。
安静半晌,是窦崇光率先开口,清咳一声:“子道兄多年不见,还是风姿不减当年。”
何子道沉默到现在,也才尴尬笑开:“原来就是贤弟,真是巧啊!”
两人哈哈了一会儿,察觉另外两位年轻人毫不应声,便迅速地把声音压了下来。
窦崇光看了看左边的谢无寄,又看看右边的元苏苏,觉得这位小姐的话题不好切入,于是犹豫着从这个和自己旧友看着关系密切的少年身上入手。
“这位小友相貌不凡,体格清俊,可是子道兄的子侄啊?”
何清宁浑身顿时一个激灵,立刻道:“不不不,并非我的子侄,乃是我的学生,学生。”
窦崇光恍然:“原来是这样,不曾听闻子道兄收了学生,想来是天赋出众,学有所长了。”
“过誉,过誉。”何清宁顶着元小姐的目光,说话都不太自在了,“他确实天资过人,不过我却不是什么好老师。”
四人又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元苏苏开口。
“既是大家相识,也不必太过拘谨了,今日便把话敞开了说。”她语气和蔼,却不容拒绝,自然而然地主宰话题方向。
“我姓元,是京都元氏的后代。我本是想请居士为师傅,为我讲解治世之道、察人之能,却没想到出了这些意外。”
她语气平静,把对面那个少年也介绍了一番,“不瞒居士,他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窦崇光扶在膝盖上的手一抖。
等他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便迅疾地望向旧友何清宁。
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何清宁很想举袖捂脸,此刻却只能点了点头,证实确实如此。
他也很想问,他一个罪官幕宾,何来的身份和脸面做皇子之师啊!
元苏苏很快地将谢无寄的身世讲了一遍,谈吐清晰,言辞流利,很快也让窦崇光陷进她的话里,深深地思考了起来。
谢无寄便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元苏苏,犹如介绍自己的所有物一般,将他介绍得清清楚楚,了若指掌。
他认真听着,一点也不想插话打断她。
元苏苏也对这种执掌一切的状态很满意。
她喜欢说话,喜欢总述宗旨,概领要义。
倘若她说的话精彩、有力量,有所影响,她便很高兴。
对于寻常人而言,皇室是遥远的,高不可攀的。
皇室隐秘,更是远在皇城,围着重重宫墙,无处得闻。
如今,随着元苏苏的讲述,一个皇室的陈年隐秘,展开在了他们眼前。
身在民间的窦崇光,第一次察觉到庙堂如此近在咫尺。
皇位更替,又似乎与人如此息息相关。
听完之后,窦崇光在目光之中,犹豫几息。
而后便起身,向左右两人行了一礼。
“承蒙元小姐与皇子信赖,某不胜惶恐。”他弓腰道,“某虽有济世救民之心,可此事事关重大,实在需要慎重思虑。”
帮助一个皇子夺位,那是多惊人的一件事?
他们并不是朝臣,也非勋贵,素来与皇族关系密切,种种争斗,朝乾夕惕。
这些对于窦崇光来说,是十分遥远而突然的。
元苏苏看了何清宁一眼。
何清宁知道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也起身,揽着窦崇光的肩膀,说:“贤弟,你来。”
两人去了栏杆边细谈,又留下元苏苏和谢无寄两人。
元苏苏端起茶碗,静静啜饮一口。
她问:“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会。”谢无寄道。
元苏苏抬眼问:“何先生有把握?”
“是对你有把握。”谢无寄脱口而出,而后顿了顿,收敛了一下,继续认真说:“那日贵人对老师所说,十分振聋发聩,天下士人,无能不动容。”
“即便是毫无辅佐之意,也会为贵人所言震动,为贵人心志折服。”
元苏苏垂眼饮茶,“你果然很有做佞臣的天分。”
“佞幸于您也是福分。”
“……”元苏苏把茶碗放下,说,“佞臣,少进献媚言了。”
“我问你,你如今对陛下知之多少?”
“略知一二。”他语气谦逊。
“那你可能猜到,陛下派谢璩来查私盐案,是有什么私心?”
元苏苏重重地拧着眉心,问他。
“私心”这二字,让她困惑了许久。
同样这二字,也让谢无寄再次停顿了下来。
他前世替黄家翻案时……提过这话。
她竟然还是……记得啊。
正在这时,何清宁带着窦崇光进来,拱手说:“恭喜元小姐。”
他引着身后的人,笑说:“又获一员大将。”
窦崇光也行礼。
不知不觉间,元苏苏已赫然成了主导者。
元苏苏停下话题,含笑对他顿首。
谢无寄说的没错,他很了解灵山居士。作为他上一世的恩师,窦崇光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也十分清楚。
窦崇光的确被元小姐对何清宁所说的那一番话震动。
哪怕不图谋别的,单单是为了这样一位心有大志、眼界高阔的小姐,他也愿意一试。
二人重新坐下,敬茶见礼。
这真是一个草台班子、现搭的幕府,可以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权威性、攻击力。
可未来如何?那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