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似乎知道无法再轻易迷惑她的心境,眼前的迷障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显露出世界原有的清晰轮廓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谢翕。

青年眉眼冷凝,此刻正神情微戾、不假辞色的审视着她。

见她灵台逐渐清明,试探着低声唤了句,“……阿瑜?”

那模样让沈瑜回想起前一刻幻境中垂首拭剑的青年。

她心中一滞就想避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对方牢牢攥住。

目光顺势向下,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这一看不打紧,沈瑜简直被惊得冷汗涔涔。

那把在幻境中贯穿了沈靥阿姐的引魂剑,此刻被她反手握住,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刺入她自己的胸口。

沈瑜忙不迭松了手,引魂剑自她掌中掉落,“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如此?”

她举目四顾,发现一旁的越听栦和陆霜意也都是脸色煞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少女眉头狠狠一跳,“难道?”

谢翕在她松开引魂剑的那一刻就放开了对她的桎梏,闻言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没错,我们都被恶念银鱼蛊惑了。”

口中虽然说着“我们”,但青年脸色却很是平静,看起来并未受到多少困扰,反观他们三人……

诶?

不知道是不是沈瑜多虑了。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白裙少女仍在簌簌发抖的手上,总觉得那素来冰姿玉骨的陆仙子看起来怕得格外厉害。

也不知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陆霜意的确怕得厉害。

——她在幻境中看到了自己的上一世……无比惨烈的结局。

从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到跌落尘泥,仿佛也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白裙仙子恍惚着神色。

似是仍然能记起上一世那貌若好女的青年提着引魂剑,踏破长生门的重重防御阵法,将她爹爹和众位长老像死狗一样拖行在地上的景象。

那些个素来德高望重、威仪万千之人,被碾碎仙骨挑断筋脉之后,竟也像毫无尊严的狗一样,衣冠散乱的趴在地上哭得鼻涕混着眼泪一齐淌下。

简直叫人多听多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而作为长生门宗主陆云归的嫡女,她自然也在被清算的人群里。

曾经引得无数年轻修士青睐折腰、竞相追逐的天之骄女陆霜意,彼时和一众同门瑟瑟发抖的跪在满是鲜血的大殿中。

她那素来爱洁,需得日日熏香的衣裙也染上了蔓延至脚边的腥臭血水。

只是那张娇美小脸上却再也没有往日神采。

双眼怔怔的,抑制不住心中不断翻涌的恐惧,抬起头瑟瑟望着数丈外的貌美青年。

她其实记得这人∶爹爹破例收他为弟子并为他赐名雀奴,给他容身之所,让他成为无数人艳羡的对象,他怎能、他怎能如此恩将仇……

白裙仙子垂下眼,睫羽慌乱的颤了颤。

似乎是觉得那些曾经加诸在那半妖少年身上的凌·辱和恶意,只要她不去回忆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同门如何蔑视践踏,父亲如何虚情假意算计利用……

她其实、其实也是多少知道的。

跪在殿中的少女恍惚想起有一日,她听完长老们的参禅论道归来,正迈着轻松的步伐满心回味,就撞见一众师兄弟们看好戏似的,抱着胳膊围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师弟伸出腿,拿脚踢了踢地上因为忍耐痛楚而不得不蜷缩起身子的少年,嘻嘻笑道,∶一个杂种,一个畜牲,会不会生出一个新的小畜生?

那师弟说完陆霜意才看清,原来在他们脚边正盘踞着一尾不停嘶嘶扭动着的成年雌蛇。

而少年则隐忍着咬住苍白唇瓣,唇角因为他的用力正不断溢出一道殷红血线。

落日余晖下,半妖少年显露在外的侧脸格外冰冷貌美。

有人亢奋地指向一间柴房,提议道,“把他扔进去,我这里有催情香,左右小杂种重伤未愈,而且这母蛇又到了发情期……”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周围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心知肚明的笑来。

少女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心中也曾有过一丝动摇。

可为了一个毫无交集的半妖去和同门师兄弟交恶,到底有些犯不上。

如果告诉爹爹……

爹爹自然也不会管,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责骂口罚两句便轻轻揭过。

于是白裙仙子顿足沉默了一瞬,到底是选择了提步离开。

——这世上有那么多可怜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又能挽救几个呢?

总不能次次看到,次次援手。

更何况那是只半妖,师兄们对于妖物才会如此厌恶,平日里相处他们都是极正直宽厚的人,对她自然也是极好。

她不断劝慰着自己,断不可为了不相关的人伤了同门之间的情谊。

后来又过了几日,她隐隐听到消息说那半妖少年不仅没中催情香,还杀了雌蛇,吞吃妖丹,重伤多位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