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040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老太太恍然,她看岁荌年纪轻轻,只当她是长春堂的学徒跑腿呢。

“是元宝的姐姐啊,”老太太抬手,亲自招呼管家给岁荌搬个凳子过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岁荌看向床的方向,朝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朝颜,嘴里虽然没说什么话,但脸色难看,眼里流露出恨不得替孩子承受这些的痛苦之色。

“我想看看朝颜的情况,”岁荌直接表明来意,“可以吗?”

朝老太太犹豫了一瞬,“孩子,不是我不信任你的医术,而是颜儿她的情况,不是很好。恐怕……”

恐怕传染她。

岁荌笑了,替老太太把剩下几个字补完,“恐怕是天花,恐怕传出去对朝颜跟朝家都不利。”

不管传染源是从哪里来的,但朝颜的确是先请大夫的人。

如果真是天花,哪怕朝颜是受害者,是无辜者,都会被暴怒的百姓指责怪罪,觉得是她把病带来了县城,觉得她是罪人。

朝颜不过才六岁,这样的指责谩骂,可能比疾病还可怕,朝颜会活在愧疚跟痛苦中,就算死了都不得安稳。

岁荌不是圣人,她甚至觉得元宝都是因为朝颜才得病,心里其实多少有点怨气,她能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想。

朝老太太见她如此通透,这才没说什么,起身拄拐往旁边让了些,把床沿留给岁荌。

朝颜睡得很痛苦,皱眉紧皱,脸颊烧得绯红,嘴唇发干起皮。

岁荌摸了摸她的脉象,然后撸起朝颜的中衣袖筒查看她手臂皮肤,最后解开她的衣带看她胸口腰腹。

朝老太太双手搭在拐杖上,见岁荌解开朝颜的衣服,慢慢把头低下。因为朝颜身上已经起了丘疹……

红色针头大小,密密麻麻甚是瘆人。

岁荌却是看得仔细。

她直起腰,盯着朝颜身上的红点看,声音很轻,“不是,不是天花。”

不是天花,是水痘。

朝老太太年纪虽大,但耳朵及其灵敏,听见岁荌的声音后,猛地抬头看向她,求证似的询问,“你说什么?”

她分明听见了,但不再听一遍不安心。

岁荌转身看向老太太,这会儿的朝老太太半分没有官场上杀伐决断的重臣模样,只是个疼爱后辈的寻常老者,眼里写满了惊喜跟不敢相信。

岁荌道:“不是天花,是水痘。”

“水、水痘?”老太太重复岁荌的话,险些扔了手里的拐杖大步往前站在床边,低头看朝颜身上的红点。

“可这,这……”老太太听说过天花,得天花的人都是先高烧呕吐再晕厥,最后身上会出红疹,等过些时候,这些红疹就会变成脓疮。

朝颜的每一个症状分明都验证了她得了天花,只是老太太不敢往外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是别的病。

岁荌指着这些丘疹分部的位置,跟老太太说,“天花的皮疹是离心性分布,也就是头面部、四肢近端比较多,驱干上很少。而水痘的皮疹是向心性分布,首先发生出在躯干上,然后慢慢向头面部跟四肢蔓延。”

她说得很学术,管家一个字没听懂,老太太是半懂不懂。

岁荌有些激动,解释着,“您看朝颜的胳膊跟腿,上面很多红疹,但脸跟手心手背脚心脚背几乎没有。而且最先出疹的地方,已经有绿豆大小的水疱了。“

也正是这个,说明了朝颜是水痘不是天花。

一是丘疹分布位置,二是出痘极快,用不了两三天。

老太太凑近了看,就瞧见朝颜手臂上果然有个红点变成了水泡,就绿豆那么大,里头清澈如水珠。

本来是很瘆人的东西,但这会儿岁荌跟老太太像是看珍珠一样,欣喜不已。

岁荌说,“天花会死人,水痘不会,水痘最多半个月人就能好,只要不抓破水痘,事后痘粒消除连个疤印都没有。”

老太太侧头看岁荌,眼睛微亮,带了几分刮目相看。

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身不算多合体的莹白色夏衣,高挑的个儿,人很清瘦白皙,长了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桃花的花瓣,盛着勾人心魂的春水。

她说话不急不躁慢条斯理,来的时候带着股“死就死了的洒脱劲”,直到确定是水痘而不是天花,她脸上露出的笑才带了几分真心,有了她这个年龄段的稚嫩欢喜。

“你才多大啊,竟是一眼就能断出是水痘不是天花。”老太太缓声感慨。

岁荌伸手把朝颜的衣服给她拢好,盖上被子,微微摇头,“我只是见过水痘而已,不算多厉害。”

刘长春跟何叶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难免往差了想,等再过个两三日,两人就会反应过来这症状不是天花而是别的。

岁荌不过是占了个“先”字而已。

不过水痘起初跟天花是有些像,两者发病都比较急,就算是京中见多识广有经验的大夫过来,一时间都不敢做出判断,也得慢慢等病症发酵出来才敢断定究竟是何病。

老太太赞许地看着岁荌,“你可知这事对县城百姓对朝颜来说,有多重要。”

外头现在可能还没反应,等她们意识到这病是“天花”后,定会发现朝颜是最先发病的人,到时候她们就会觉得是京城来的朝颜把病疫带到了这个小地方。

朝老太太已经让家丁守住了门,就怕百姓暴起攻府。

人绝望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岁荌只是垂眸笑。

这事不仅对县城百姓跟对朝家来说很重要,对她来说更重要。因为它关乎着元宝的生死。

朝老太太可能觉得她“医者仁心”,心里挂念的是病疫,其实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