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星城各家夫人里,唯一对此感到不满的估计也只有先前好不容易才和曲心竹搭上关系的许婷了。
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里,许婷本是坐在卧房靠窗的地方,借着外面的光亮为自己的夫君绣着衣角的竹纹。
只她刚刚绣好一片竹叶,下一刻便有些烦躁不堪的把手里的所有东西都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站在许婷身旁一直准备着伺候许婷的婢女白鹭见状连忙关切询问道:“夫人,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许婷用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窗户外有些萧条的景色道:“本以为是搭上了一条高枝,还想着倒是凭借我和她的关系,夫君的职位便可以更进一步。倒是不成想这还没过多久,她便落到了如今这个下场。”
枉费她当初花了那么多心思,才终于得以见她一面。
白鹭不懂这些主子间的弯弯绕绕,看到自家夫人现在这副怨气冲天的样子,只能跟着附和道:“兴许是那位哪里惹了谢公子不高兴。”
“呵呵,此言差矣。”
白鹭话音刚落,一个清朗的声音便在房间门口响了起来。
白鹭扭头看到赵微枫满身风雪的从门外走进,连忙上前接过了对方脱下来的斗篷,又拿了帕子为对方轻轻擦去发间的落雪。
许婷这时则是看着赵维枫道:“夫君方才所言是何意。”
赵维枫走到房间里另一张桌子前坐下,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一边道:“夫人既然已经与那位搭上了关系,那便万万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许婷不解:“可是她都已经由谢公子的正妻变为妾室了,也不知到底怎么得罪了谢公子,我再与她交往又有何意义。”
赵维枫轻笑一声问许婷:“夫人真的认为谢公子此举是不喜那位吗?”
他说完,不等许婷回答便径直道:“此次谢苏两家联姻,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让谢家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南宁罢了。”
许婷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赵维枫这话一出,她心中立马福至心灵道:“所以夫君的意思是谢公子其实并不是厌恶了那位,而只是为了谢苏两家的联姻不得已而为之。”
赵维枫笑道:“大善。”
他又看着许婷认真道:“夫人可莫要学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去讨好那位新夫人。谢公子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如今是不得以要娶了那位苏小姐。但等将来这片江山真的落入谢家之手……呵,谢将军年岁已大身体又不好,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像如今这样做主了,夫人觉得谢公子会如何做呢?”
听完自家夫君这些解释,许婷心中原本的疑惑顿时一扫而空,她当即点头表示道:“夫君放心吧,我知道该如何做的。”
看来她是时候再去见一趟曲心竹了。
与此同时,谢家,竹苑。
小兰愁容满面的端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皱从房间里走出。
门外的知书见状问道:“夫人还是不愿意用膳?”
小兰摇头又点头:“吃倒是愿意吃了,只是刚吃便又吐了。”
自从先前长宁被带走,曲心竹不管是哀求谢抚安也好,还是怒骂对方也罢,都得不到谢抚安的回应后,她便渐渐变成了如今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一日比一日睡的时间长,却又总是睡不安稳,仿佛一直都在做噩梦。
而在难得清醒的那些时间里,她又发都只是坐在房间里正对着院子的那扇窗户前,隔着窗棂注视着那些被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小块的风景。
小兰看着这样的曲心竹。
就仿佛看到了是一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养,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走向枯萎与凋零的花朵。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却又对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束手无策。
小兰倒也趁着谢抚安前来看望曲心竹的时候跪在地上求过谢抚安,希望对方可以把小长宁送回到小竹姐姐身旁。
只是谢抚安如今坚信只有让曲心竹离长宁远远的,曲心竹的郁症才会渐渐好起来。
所以哪怕他望见曲心竹如今这副模样也很是心疼,但在面对小兰的哀求时,他也只是淡淡的告诉小兰长宁被他送到外面去看病了,现在还不方便带她回来。
小兰得了谢抚安这个回答心中有些无奈,但她也只能拿着谢抚安给的这个答案去安慰曲心竹,告诉曲心竹长宁只是去治病了。
曲心竹对此只是略有些嘲讽的笑了笑道:“自欺欺人,枉为人父。”
小兰听此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而自从那一次以后,曲心竹或许是彻底对谢抚安死了心。在谢抚安又一次前来看望她的时候,她竟是直接拖着病弱的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曲心竹砸碎了摆在房间里桌子上的一只青色的瓷瓶,捡起其中最锋利的一块抵在自己瘦削的脖颈间,逼谢抚安带自己去见长宁。
谢抚安当时面上有些惶恐的答应了曲心竹的条件,但当曲心竹放下自己手里用作威胁的碎瓷片之后,他却是当即便翻了脸。
非但没有如他承诺的那般带曲心竹去见长宁,反而直接让人撤下了曲心竹房间里所有可以威胁到曲心竹生命的东西。
在谢抚安看来,他的食言而肥都是为了曲心竹好。
只有习惯了长宁不在身边,将来曲心竹面对长宁离开这件事时才能更加的从容。
面对出尔反尔的谢抚安,曲心竹这一次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注视了对方半晌,而后便一言不发的转身上了床,背对着谢抚安闭上了眼睛。
谢抚安被曲心竹这一眼看得心中难受,想要上前向曲心竹解释却又不知自己该从何说起。
最终,他也只能失落的离开了竹苑——
此时距离他与苏小姐成亲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所以他并不能在曲心竹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但是看着那般冷漠对他的曲心竹,谢抚安心中又有些堵得慌。
恰巧此时许婷那边递了帖子过来,言自己与曲心竹一见如故,听闻最近曲心竹身体不太好,所以特地递来帖子想要看望看望曲心竹。
只不过如今曲心竹被谢抚安禁了足,所以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是要在谢抚安眼前走上一遭,在谢抚安点头肯定之后才会送去竹苑里。
而许婷,无疑是谢家当初要和苏家联姻的消息后,第一个想要拜访曲心竹的人。
谢抚安难免便在许婷这份拜贴上多费了一点心思。
谢抚安本是不欲让曲心竹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前与外界有过多接触的。
但是此时看了许婷的拜贴,再加上他又从之前伺候曲心竹的婢女口中得知曲心竹先前确实特意邀请过许婷来府中做客,且两人还相谈甚欢。
谢抚安想到曲心竹如今那般沉郁的模样,略微犹豫后还是派人去将许婷请到了竹苑。
只不过在许婷进入竹苑之前,他特意抽出时间见了许婷一面,对许婷暗示一番,想让对方帮他劝一劝曲心竹。
许婷对此自然是欣然接受。
只是当她跟在谢府的婢女身后进到曲心竹房间,看到躺在床上,满脸虚弱与冷漠的曲心竹时。
许婷内心还是不由惊了惊。
一个月前她见曲心竹时,对方虽然因为早产而有些身体虚弱,但她那双眼睛仍然是明亮与充满希望的。
但此时,许婷已经从曲心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她不由放缓了脚步走到了曲心竹床前,微微向前倾身唤道:“大夫人?”
曲心竹眼球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滚动了一下,而后她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卧室里的房门洞开着,正午和煦的阳光透过那门洞映照进有些昏暗的屋子里。
许婷此时恰巧便站在那束洒落进来的阳光前。但因为是背对着那束光,所以许婷的五官此时在曲心竹眼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曲心竹怔怔看了许婷半晌,方才辨认出了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人是谁。
她眼神略微波动一瞬间,而后低低唤了一声许婷的名字。
曲心竹有些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可以进来?
自从和谢抚安因为苏小姐以及长宁的事情闹翻之后,曲心竹便再也没有见过谢府之外的人了。
甚至连原本定在月中的她给谢府所有产业的掌柜们开会这件事,也被谢抚安给找借口取消掉了。
甚至连竹苑库房里原本锁着的那些谢府各个产业的掌门,也是在不久前被谢夫人派人来给搬到了自己那边去。
曲心竹知道谢夫人这是想将她手里的权利都收回去,这事放在往日她必定是不会同意的,毕竟这些产业说起来是谢府的,但其实大都是她嫁给谢抚安以后费心费力扶持创办起来的。她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的心血被人这般夺去?
但此时被谢抚安逼着与长宁母女分离的曲心竹却是丧失掉了任何与谢夫人斗争的想法。对于谢家这般过河拆桥的举动,曲心竹只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她虽是任由谢夫人派来的人拿走了她手里所有跟那些产业有关的东西,心中却是有些恶劣的想,她的东西,可不是那般好拿的。
在曲心竹心中思绪纷飞时,许婷已然自来熟的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了曲心竹床前。
曲心竹回过神来抬眼看她,唤来小兰将自己扶起来靠在床头,这才有些倦怠的问许婷:“你怎么来了。”
许婷笑应道:“听闻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便特意来看看你。”
曲心竹闻言低低哼了一声,有些自嘲道:“现下她们躲我都来不及,你倒是有心了,还主动往我身边凑。”
只不过她话虽如此说,脸上原本冷漠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消融了两分。
许婷在曲心竹心里到底是有些特殊的。
她们两人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在这个世界也是同样的如无根浮萍一样没有依靠。
所以许婷从某方面来说,是要比谢抚安这个曲心竹的夫君更要让曲心竹感到亲近的。
所以如今许婷能在外界传言曲心竹被谢家所不喜的情况还来看望曲心竹。
曲心竹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只是她最近习惯了与谢抚安作对,因此这一开口说出的话便不由带上了几分挖苦的色彩。
许婷倒是不在意曲心竹这点小脾气,态度温和的回应道:“我与你的关系,跟她们与你的关系怎能相提并论。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比起旁人来总要更亲近几分吧。”
曲心竹闻言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点笑的模样:“是,一个国家出来的老乡。”
许婷又出言关心了几句曲心竹的身体,这才状似好奇的问曲心竹:“你与那谢公子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好端端的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了?我先前观他并不像是这种三心二意之人啊。”
其实经由自己夫君之前的解释,许婷已经知晓谢家此举是为何了。但是这会为了完成她方才进竹苑之前,去面见谢抚安时谢抚安对她嘱咐的事情。许婷也只能当自己是一朵纯洁无辜的小白花,主动与曲心竹谈起了这件事情。
曲心竹闻言皱了皱眉,她私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愿意再谈起这件事情的。
只她看到许婷脸上那副好奇的表情,又回想起自己先前让人调查出的许婷与自己的夫君感情甚笃的消息。
她有意让许婷通过自己的事情多长一个心眼,便强忍着不适解释道:“我先前生孩子时伤了身体,这辈子估计都不能再怀孕了。”
“这……”
许婷闻言当即愣住了,这件事情她之前是真的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
曲心竹嘲讽笑笑:“他与我说,谢家九代单传,所以他不能在我身上断了后。”
“又恰逢苏家想要和谢家通过联姻的方式加深合作,我这个不能生的自是要为新妇让路。”
许婷眨了眨眼,心中恍然大悟。
她先前还奇怪那谢公子既然在她面对摆出那副对曲心竹情深的模样,那他又为何要做出如今这等贬妻为妾的事情来。
只是谢家要和苏家联姻这一个理由尚且还不足以说服许婷。
许婷初来到这个世界,刚刚嫁于赵维枫为续弦时其实曾见过谢抚安一面。
那时的谢抚安尚且还未与曲心竹成婚,但他已然已经成了谢家军中举足若轻的人物。
赵维枫当时便是在谢抚安直属的一个军队里任职参军一职。
许婷有一次实在是有紧急的事情,只能去军营里面寻找赵维枫。
而后她便恰巧碰到了正在处置军中探子的谢抚安。
或许是为了震慑军营里存有异心的人,那时的谢抚安在抓住了那名职位颇高的探子之后,竟是直接召集了军营里所有的士兵,而后当着这些人的面对那名探子施于极刑。
许婷当时正好跟着带自己去找赵维枫的小兵经过那处广场,她不经意看到那副场景后,直接被吓得很长一段时间都夜不能寐。
那样的谢抚安,在许婷心中简直就是个恶魔。
而这样一个恶魔,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让旁人摆弄自己的人生呢?
但如果曲心竹不能生的话,谢抚安现在的举动就很是合理了。
许婷下意识道:“这个世界对传宗接代确实是挺看重的,谢公子能做出如今这个决定,倒也不算过分。”
就像是她自己,在最开始嫁给赵维枫时日子其实也不算太好过。
而这是因为赵维枫先前那个去世的夫人是赵维枫母亲娘家嫡亲的侄女。
所以她嫁过去后赵老太太一直都担心她会虐待赵维枫先前那个难产而死的夫人留下的两个女儿,对她一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但是这一切都在许婷给赵维枫生了三个儿子后发生了改变。
赵老太太再是偏心自己的侄女,此时面对给赵家生了三个儿子的许婷,她也没法外继续刁难对方。
至此,许婷的日子才算是渐渐变得好过了起来。
所以许婷此时还挺能理解谢抚安的心情的。
一个不能生的女人,而且还是在如今这个封建的时代。
谢抚安如今还能留着曲心竹,且曲心竹虽说是由妻变成了妾,但她的一应待遇却还是同之前一样的。
不……甚至可以说是比之前更好了。
思及此,许婷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浓浓的羡慕来。
曲心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反问:“好吗?未必吧。”
许婷闻言眨了眨眼,她心里还牢牢记着谢抚安先前对自己的嘱托,便借此机会劝说曲心竹道:“咱们如今能安安稳稳活在这个世界已是极为不易。如今外面那个情况你应当也知道,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连年的战火而流离失所。你要真被谢公子休了,你确定你能安安稳稳的在这个世界活下来?”
许婷上下打量了曲心竹虽然憔悴,但仍然不掩其角色的漂亮脸蛋一番,略有些羡慕道:“以你这般容貌,只怕刚出了谢府,就得被那些好色之徒盯上。你仔细想想,你真能接受的了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曲心竹闻言怔了怔,而后有些出神的答道:“自然是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