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了风。
连绵的树影在纱雾般的残阳中纷纷扰扰地揺曳。
柒半蹲在溪边洗手。
落叶沿着光亮的边缘飘零,璀璨的夕阳化为橘色的、透明的水流,带走了少年手上稀释的鲜血。
夏天闷热,黄昏带着白日的余温。
我隐在离他不远的树干灌丛间,踩着摇曳的光影,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望着他。
某一刻,他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突地后退一步,被他吓了一跳。
心悸的神色在面上显现,我抱紧了怀中的包袱,见他洗净了身上溅到的血后,就拿起了刀,没有理会我,径直往前走去。
我一顿,出声道:“柒,走错了,是这边才对。”
言毕,他停下脚步,侧身望来。
明明是火热的盛夏,可是那双隐在兜帽下的眼睛却冷得像卷着寒雾,冻得人僵硬起来。
我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睛,只是朝他招了招手,也不管他跟不跟来,就转身往前走,尽责地当个领路人:“这边这边,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会遇到平坦一点的路。”
可以的话,我不想柒走在我后面。
虽然冒险选择了与他同行,但我还是时不时想起那晚山寨中的惨状。
我只能尽力告诉自己不要怕,柒看上去不是杀人成性的人。
山间崎岖的小道竖着被风雨打残的灰石地藏,树翳外,候鸟掠过火红的天际。
我看见影影绰绰的光斑遍布了斜斜的小径,游离的日光在遮天盖地的叶隙间闪闪烁烁,其中,有风拂过草叶的声响和我的脚步声,但唯独没有属于柒的动静。
我心跳如鼓,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上来,一时也不敢往回看。
耳边,蝉鸣不已,远山飞来了蜻蜓。
金绿的长草打着卷垂在翻涌起伏的波浪之间。
终于,某一刻,我还是在落日中停下脚步来,忍不住试探性地往回看。
只见鎏红的落日嵌在山头,盛夏的黄昏,有虹青色的蜻蜓悠转,而柒拿着那把入鞘的刀,悄无声息地跟在我身后。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我对他说:“柒,你能偶尔吱个声吗?”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幽灵,除非肉眼见到,否则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对此,柒似乎并未察觉,他只是在我停下脚步时也跓了足,与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夕阳跳跃在他阴郁而沉默的眉眼间。
我看见他嘴角平抿的面上爬上了一丝困惑,少年的脸算得上清瘦,残留着犹如寒夜的苍白。
但他非旦没理解我刚才那话的意思,还冷冷地反问我:“点解停低?(为什么停下?)”
“没有……我只是以为你没跟上来。”我如实说,匆匆回了这句话后又转头继续走了起来。
我知道柒算不上信任我,就像我也无法完全信任他一样,他的目光寂静无声,带着夏日的温度都难以消融的冷漠与清冽。
我们只是为了各自目的而暂时同行的陌生人。
思及此,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我们一路沿着小溪前行,倒也不缺水喝。
待走到了接近小溪中游的时候,我便告诉柒,说我们要涉过这条河。
水不深,是能清晰见底的程度。
我自己先踩着水面上突起的石块跳了过去。
期间,我看到河面上掀起水花,有游鱼从石缝间翕游而过,我不禁在石上停下来,指着它们惊喜地笑了起来:“诶——柒,快看,有鱼诶,你想吃鱼吗?我们今晚吃烤鱼吧!”
可是,对方没有回答我,而是站在岸边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无声地催促我快点过去。
我只得讪讪地收回手,跳上对岸,他这才寻着我的足迹而来。
夏日的花叫不出名字,小小的花骨朵像蝴蝶,大片大片的、洋洋洒洒地爬满了山坡。
眼看夜暮将近,我如约递给了柒一块饼囊,然后找了个四面环树且靠溪的平地,对柒说:“今晚我们就在这歇吧,可以吗?”
“点解?(为什么?)”他不近人情地问,抬眼望了眼树冠之上的天色,才低头对我说:“继续行。(继续走。)”
我一噎,才说:“走、走不动了……”
闻言,他冷冷剜了我一眼。
黯淡的夜色里,他的脸、他的身形都变得森冷起来,仿佛来自山间的野兽。
我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没骨气地附和他:“……好吧,也不是不能继续走。”
妥协的结果就是我又带着柒摸黑走了好久的山路,期间,我还跌倒了一下,当我爬起来时,我感觉到两条腿都在发软。
最后我都不知道我们入夜后多走了几里路,又走了多少时间,反正当我后知后觉地抬头时,天上皎结的月亮都已经斜斜地降至林间了。
相比我,柒的精力比我强很多,全程几乎都没有要歇的意思。
但这不是最折磨人的,入了夜的山林没有照明的火光,只有天上洒下的月光在林间隐隐约约,入目皆是张牙舞爪的诡谲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