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雷贝利欧收容所,马莱用以管控[尤弥尔的子民]的地方,在这里生活的艾尔迪亚人就像是被打上标签区分三六九等的残次商品。
这里太多人穷困潦倒。工作机会稀少,薪酬微薄,物资贫乏却又物价不低,青壮年男性一整天的辛苦劳作也只能勉强度日。只有当上士兵为马莱冲锋在最前线才能改善一些生活,但谁知道上了战场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今天是士兵归乡的日子,收容所的门口早早挤满了家眷,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
有人接到了家人,更多人没有。欢喜与悲痛都挤在一起,其间一队无依无靠的伤兵步履蹒跚地靠着墙根行走,他们将要前往医院接受治疗。
马莱与中东联盟长达两年的战争结束了,他们再也不用上战场了。
在这阶段的和平里,战士候补生的训练也不能停歇,现五名巨人战士候补生之一的乌德·博克便在每日往返本部训练的路上,注意到了一些和几个月前有所不同的地方。
在小广场里,有时会有一个东洋女人坐在喷泉池边唱歌。
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长裙和花纹简单的披肩,一头黑发披散在背后与胸前,戴着有些破旧的手套,正拿着两片石头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作为伴奏,唱着一些大约是来自别国的歌谣。
不同于许多女性的清亮,她的嗓音更低沉而富有磁性,与独特的唱腔一起带给人以奇妙的感受。
每次她唱歌的时候,旁边或多或少有几个听众安安静静地围着。
“ifyoumissedthetraini'mon
如果你错过我那趟火车
youwillknowthatiamgone
你就该明白我已离去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你会听到火车汽笛绵延百里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
……”
当她唱完歌后,听众们会往她面前的帽子里放几枚零钱,或者半块面包和白薯。实在生活窘迫的人也会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夸赞她温雅的嗓音。
这个东洋女人的歌声像是拥有魔力般,令人由心感到平静。
在某一次训练结束后,乌德终于完整地听完她的一曲歌声。他摸出身上仅有的一些零用钱放到那只灰扑扑的旧帽子里,白色的军装和手臂上与众不同的黄色袖章引起她的侧目。
“你是……战士候补生。”东洋女人语气轻柔地说,“才这么大的年纪,就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真是厉害。”
乌德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其实也多亏了吉克战士长和布朗副长与贾利亚德先生的保护……我们这些候补生除了贾碧外反而没帮上什么忙。”
女人笑了笑。
“别这么想。”她说,“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不知怎地,被她这么温声细语地夸奖几句后,乌德好像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自己比起那么多丢掉性命的艾尔迪亚士兵幸运又厉害得多这件事——他本来因训练有些筋疲力尽的身体又好像有了力气,心脏砰砰地跳着,打心底感到兴奋。
“都这个时间了。”
东洋女人看了看暗沉的天空,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露出里面几块受潮的苏打饼干,似是有些羞赧道,“我这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昨天一个孩子送给我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她又说:“你训练后一定累坏了,快回家吃饭然后好好休息吧。别让家人担心。”
乌德被那双简直比自己母亲更加温柔的眼睛迷晕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家门口,手里还握着那几块受潮发软的苏打饼干。
63.
“呦,乌德,你这几天训练完都急急忙忙的,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一天训练结束,同为巨人战士候补生的索菲亚·雷特施好奇地问道。她本来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格,但奈何对付最近属实反常了些,连一心争强的贾碧和这几天训练很有干劲的法尔科也注意到了。
每天训练完后不再慢吞吞地落在后面,而是急忙就想往回赶……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啦……”因为各种原因,乌德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训练完会跑去听东洋女人唱歌,这搞不好会被当做没有上进心而失去战士候补的资格……
乌德一边纠结自己还是恢复以前的日程,一边含糊地搪塞过去。
结果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听见悠悠歌声传来的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驻足倾听。
“lordi'monelordi'mtwolord
上帝我已远离一百里两百里
i'mthreelordi'mfourlord
上帝我已远离三百里四百里
i'm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
不知不觉我便已离家五百余里
awayfromhomeawayfromhome
远离家乡远离家乡
awayfromhomeawayfromhome
远离家乡远离家乡
lordi'm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
上帝啊我已离家五百里
……”
无论是艾尔迪亚还是马莱的历史上,都没有关于[上帝]一词的典故,但有着在马莱外收容所居住经验的乌德对此有所涉猎,他知道这是对[神]的一种称呼。
东洋女人端丽如画的面容与温柔的气质,以及她那微哑缱绻的嗓音都表明了,她过去待在雷贝利欧收容所以外的地方。
不然的话,她又怎么可能最近才名声渐起呢。乌德想。他知道东洋人的国家叫日出国。
“原来你每天训练完后,还急着来这里听歌啊。”
一只大手摁在肩上,把吓得要跳起来的乌德牢牢压住,继承了颚之巨人的战士,波尔克·贾利亚德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好像没听说过雷贝利欧还有这样的卖唱女?”
在雷贝利欧,有一部分找不到工作的女人趁着嗓音清亮,学些婉转的歌来讨点打赏。而大部分还是用来引着‘恩客’随自己步伐,做些你情我愿的活计……不过那些都隐在夜晚的路边或者巷口,基本没有几个人正儿八经地在大庭广众下卖唱,氛围看起来又格外和谐。
不像是那种出卖皮肉的交易。
波尔克半松了口气,他在先前看见乌德有些红着脸含糊其辞的时候,就担心他是不是着了什么阴秽把戏的道。
“贾利亚德先生……”
乌德忐忑地攥着斜挎包背带,“玛利亚女士她只是、她没办法工作才……”
他见过这个东洋女人站起身的时候,她意外的非常高挑,但姿态有些佝偻,而且走路坡脚。
“没事,别担心。”波尔克安慰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只是点休息时间的消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好奇,这么好的嗓子早该在这里出名了。”
其实前两天波尔克就听人提起过,小广场有个东洋女人,唱起歌来别有滋味。
那会儿他还当是那些皮肉勾当居然敢放到明面上来了。
波尔克陪着乌德听完这一首歌,看旁边的那些听众依次往那只旧帽子里放了些零钱和粮食。她的听众已经不少了,因此帽子很快就被塞满,这时就见她一边道谢,一边婉拒了后来人的赠予,只留了帽子里的那些东西。
乌德趁机解释道:“玛利亚女士腿脚不方便,每次只会收下一个帽子的零钱和面包。而且她说过,大家辛苦挣来的钱应该花在更有用的地方上,只要给她一些能果腹的食物就好。”
这的确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了。
64.
从那天后,波尔克有意无意地再路过小广场,站在靠边的位置,听女人温柔微哑的歌声随风飘荡过来。
不过有时候他路过时,她也不止是在唱歌。
他看见头发花白的老妇抹着泪,女人在旁边温声安抚,又或者是几个孩子在旁边排排坐着,听她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这个名为玛利亚的女人看小孩子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还会把一些面包分给他们吃。
玛利亚的听众里有一个自别国的艾尔迪亚人,他拥有虔诚的信仰。波尔克曾看见他在旁边亲吻一只十字架项链,然后上前把一只黑面包送给她,并用如梦似幻地语气说,“感谢您,仁慈的玛利亚。”
这个名字在他口中仿佛具有特殊的含义,但也只能换来女人有些茫然又包容的微笑。
波尔克就这么保持着距离关注这个行为独特的卖唱女,向其他听众一样给她些零钱和面包。而除却一开始女人对他的战士身份有些受宠若惊外,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对他那么讨好奉承。
这让波尔克心里有点说不清的微妙。
直到天气渐冷,开始刮起寒风。这个时候人们就很少愿意停留在空旷的地方挨冻了。
波尔克穿着挡风的飞行员夹克,巨人之力让他体温比常人要高一些,因此并不畏惧这些寒冷。但他没头没脑地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广场卖唱的东洋女人,没有听众给她零钱和食物,她又该怎么度过冬天呢?
正想着,他听见后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扭头看去,正是有着乌黑长发的东洋女人抱着一只装满面包的纸袋,正有些艰难地向前挪动。
她和那些买不起厚衣服的女人一样,穿两条裙子,裙长到脚面,裹紧了那条从没换过的披风。
据说她的腿生来残疾,现在看来也的确如此。波尔克刚开始还有点尴尬她居然和自己差不多高,然后又注意到那双相对来说有些过小的脚。心想难怪她走路不稳,没几步就要歇一歇。一双女式皮鞋因为不良的行走习惯已经磨损了许多。
东洋女人看见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晚上好,贾利亚德先生。”
波尔克不自觉的站直了,才有些干巴巴的回应,“哦、晚上好。”他不知道她的姓氏,就这么直呼一个女人的名字大概不太好。
然后她就这么一点一点离近了,又和他擦肩而过,拖沓的脚步走走停停。波尔克听着这动静简直耳朵难受,他从没觉得人还能走这么慢过,但这也怪不得她,脑子一热就扭头两步追过去,在女人茫然的注视下,他说要送她回家。
波尔克说完就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给自己一拳,怎么就忽然发起了神经。
他简直不敢看对方的眼神。通过这段时间的一些了解也知道这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她看起来和那些勾当半点关系也没有,结果他刚才的举动却跟轻佻招惹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