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管不了任何人的人生。不按标准择偶也挺好的,至少结婚四年她还可以说,“如果回到当初,我还是会选他。”
那是清粤最好的选择。
此刻想来,万一也是清缈的呢。
王之涣正式拜会家里,是第二个月。这两人速度快如坐火箭。
温清粤躲不过去,死死拽住深陷时差的周乃言赴宴。她说,这就是夫妻,要共患难。平时你要几回都应你,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
周乃言正用手醒脸,试图清醒,听她一说,脸埋在掌心,彻底笑开了。
再看到大伯母,清粤多了份心眼,忽而洞悉一切。过往错漏的细节一点点顺逻辑串起——大伯母看向清缈的眼神当真有些异样,而武逐月如释重负的高兴漾在每一缕舞动的银色发丝之间。
过去两人相处的碎片机锋今日终于勘破。清粤五味杂陈。
清粤紧紧握住周乃言的手,低声说:“今天温泽没来呢。”她非常惧怕面对这一场面,过去不了解,傻乎乎吃完饭就走了,现在明白了,想想都要窒息。?“我终于知道我妈为什么一定要清缈入族谱了。”之前的难过,心酸,联想,哀叹,此刻想来是如此多余。
族谱虚无缥缈,却可以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事情很简单,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周乃言:“是,如果你奶奶在世,可能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反对。”
每个人的家事掏出来都是史诗级别的故事。
她攥紧周乃言的手,“我有点羡慕你了,可以直接说出口,然后挨一顿打。”说着,她问起了圆圆那事儿的后续,“送去学校了吗?环境如何?我最近在看一些国外的机构。”
他说,不送过去了。清粤惊讶,这么好?
“我告诉他,如果他送走,我就自己带过来养,当父债子偿。”
温清粤心头一惊。
她对直接捡便宜当妈是抵触的。她畏惧不纯粹的亲情。做母亲这件事,在她心里有隆重的仪式感。
周乃言见她吓着,逗她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想离婚?
温清粤觑他,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做了交易,我答应了周石檐,说我生。”谁都知道智障养护需要耗费巨大精力,这苦多少是要落在清粤身上的。周石檐也怕温家笑话。
这是周乃言第一次松口说生孩子,有离婚风波在前,周石檐也觉得有个孩子稳定。他立刻把孕妻诉求靠后,先想孙子。爹当了好几次,爷爷还没当过。
清粤眼睛一亮,“真的吗?”
周乃言靠近她,故意慢速,“假的。”见她脸耷拉,他挠挠她下巴,好笑道:“温清粤,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我说生就生?拖个十年八年,于蝶就适应媛媛了。”
她急:“我都快三十了。”
“那行,就由三十岁的你来告诉我,生孩子的理由是什么?”
“什么理由啊?”她不解,“生孩子要什么理由。你不想生才要交待下理由吧,比如是不是什么心理阴影?”她语重心长牵起他的手,搭在心口,“我们呢,可以去找凌浩。”
他拿开她的手,淡淡扫她一眼:“身体不行。”
温清粤掐他,“我不许你丢我的人。”
他作恍然状,坏笑地附到她耳边:“我怕管不住下半s,也学周石檐到处留孩子,把孩子变成自己。”
温清粤脸色眼见耷拉。
他比了个暂停,明白开错玩笑。
尽管这个玩笑,他像是故意开的。
“不想要一样东西,很正常,世界上东西太多了。不生孩子不需要理由,想要生孩子才要想好理由。你先想好一个除了‘传宗接代’、‘年纪到了该生了’、‘不生就生不出来’这种话之外的理由。”他像布置任务一样,敲敲她的脑袋。
温清粤不理他的迷魂汤,身体一倾,半撒娇半撒气地摇他。
结果得意忘形,忘了这是温宅,武逐月一句“清粤”不怒自威,吓得她自沙发上猛地起立,“怎么了?”
“进来,有话跟你说。”武逐月扫了眼清粤眉眼间未褪的笑意,松了口气。
如果是之前,清粤见武逐月这么高兴,一定会心碎心酸,但今天看妈妈笑,她跟着如释重负。
温泽和清缈,真是想也不敢想的地雷关系,大伯母这么厉害,武逐月又这么爱女谢天谢地,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战火已近平歇。不然清粤肯定承受不住。
武逐月问她,药在不在喝?
清粤没吃,但她说,在喝。
她又问,怎么前阵说又去抓药了,帮谁抓的?
清粤说帮周乃言后妈抓的保胎药。武逐月摇摇头,“这家人哦”
清缈没事人一样,好像那天的事没有发生,冲清粤淡笑,好奇打听,“怀的儿子女儿啊?”
“儿子。”
武逐月不耐烦:“这可有的烦了。”
“没事儿,周乃言凶着呢。”清粤也不在乎。
母女三人简单说了几句婚礼场地的挑选,王之涣推门而入。
他率先迎上清粤的目光,冲她笑笑,以示亲切。
不知怎的,清粤咽了好大一口口水。要是周乃言在旁边,定会横她一眼。但没办法,有些事想想都能刺激口腹之欲。
闪婚不奇怪,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表示清缈这桩婚事快。
大家像在自我催眠,什么郎才女貌,什么天生一对,什么话都往外扔。
没有人问:小王,你三十六不结婚,图什么。似是生怕问出个隐疾,这事儿就黄了。
温清粤当年择定周乃言到定下婚期,是经历了重重关卡的。
男人那边负责zheng审和思想考察,女人这边负责人品和情史盘问。每顿饭吃完,清粤都怕周乃言跑路。
温家人太难搞了。她都尴尬。
但这系列事没有在清缈身上发生。
清粤捏着筷子,喉头涌起复杂的腥苦。
她对这一切有了切实的感受,与过去完全不同。
大伯温松林被允许喝了两杯,大罗嗓门一开,自然要催育。
温清粤眯起眼睛,装傻反问:“是啊?什么时候生孩子啊?”
“不知道啊,”刚好面前递来杯不识趣的酒,是以,周乃言半真半假,“得先戒酒吧。”
夫妻两演了段儿双簧,将话题落回到新人身上。
见他眉头锁着,她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周乃言沉吟,“不知道”
她感慨,“我忽然懂了。”
他问:“懂什么了?”
她想了想,又有些迷茫,“不知道”
放空间,两人的手不自觉交缠在一起,戒指上下打撞。
好一会,他说:“其实每次吃饭都有点烦,会游离但游离之外,又有点浅尝辄止的体验。”
这些多余的关心,给了他一种不属于他,也不可能属于他,但偶尔能捕捉到的,微妙的家庭感。
温清粤不可思议:“时差让你这么敏感?”照以前,周乃言哪里会说这种人话。
他摸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可能是要下雨了吧。”
用餐到尾声,酒意正酣,谈兴正浓,散场不若平日急切,话题落到周乃言原始股的事儿,几个掰掰也想搭一班快车。清粤轻蹬他一脚,两手一合,起身到钢琴边,称要为清缈弹一首曲子庆祝。
掌声零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