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强烈,强烈到让他整个人都开始焦躁暴怒。
“究竟是哪个混账乱臣贼子传出去的?给朕查!朕要摘了他的脑袋!还有那些刁民……叫五城兵马司加强巡逻,但凡听见有谁胆敢议论此事通通给朕抓起来送进大牢!”
“若有那胆敢咒骂朕者,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这条命令前脚才出宫门,后脚该知道的便也都知道了。
当下,以丞相为首的一众文武大臣便匆匆赶往宫里劝谏。
丞相率先开口道:“古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1
“倘若动用强权强行捂嘴百姓,甚至动辄砍杀……恕微臣直言,此非明君所为,实乃火上浇油之举,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这不就是等同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昏君?
周景帝勃然大怒,“你大胆!”
然而下一瞬,在场的官员却有大半都毫不迟疑地附和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余下那一小部分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纷纷附和,“请皇上收回成命!”
这种时候,便连周景帝的狗腿子都不敢冒头反驳。
如此一来却造成了一个错觉——丞相党羽之众多、势力之庞大竟如此令人心惊胆寒。
这样一个朝堂,还能有他这个皇帝什么事儿吗?
正是最敏感多疑之时,周景帝不禁越想越是手脚哆嗦,看向丞相的眼神中甚至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一丝杀意。
“你……你们……”
“请皇上收回成命!”
众人再次齐声奏请。
周景帝的脸色一片铁青,颤抖的手指向丞相,“你们如此上下一心,莫不是要逼宫?”
“皇上?”众大臣“刷”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他,满脸愕然。
丞相仍低垂着头,听见他这话,眼神微微闪了闪,接着丝毫不退让,义正严词道:“文死谏武死战,此乃为人臣子之责任使命。微臣作为大周朝的丞相更当以身作则,今日便哪怕是叫皇上误会甚至对微臣心生隔阂,微臣仍坚持——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众大臣亦附议。
周景帝简直是要气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丞相只是“对事不对人”,但他心里却莫名就有种被故意针对挑衅的感觉。
他可还不曾忘记丞相那个坠崖身亡的宝贝女儿。
必定是记恨上他了。
一定是这样!
周景帝私心里实在是很想跟丞相对抗到底,好叫他知道知道帝王的尊严权势不容挑衅,可面对眼前乌泱泱一片无比执着的臣子,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令人尴尬的僵持中,门外的太监禀报道:“长公主求见。”
“进。”周景帝暗暗缓了口气,看向进门的女儿,不禁冷哼一声,“怎么?莫非你也是急吼吼赶着进宫劝谏朕来了?”
单若泱瞟了眼跪了一地的大臣,一脸莫名,“劝谏什么?儿臣不过只是个公主罢了,有什么好轮得到儿臣来劝谏的?这不是瞎胡闹吗?儿臣不过是有些事儿要请示父皇。”
说着,稍稍侧身露出身后怀抱奏折的太监。
周景帝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面前的一众大臣,黑着脸说道:“你们赢了,朕这就收回成命!”
最后那四个字几乎就是从牙缝儿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聋子都能分辨出其中那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
“皇上英明!”
“退下!”
众大臣纷纷起身告退,临出门那一刻,丞相有意无意撩了撩眼皮子,看了眼单若泱带过来的那些奏折。
单若泱有些不明其中深意,正暗暗寻思着呢,却突然听见周景帝在旁边发起了脾气。
“朕才是皇帝,他们竟敢联合起来帮着丞相反对朕!简直狗胆包天大逆不道!朕砍杀一些胆敢口出狂言的刁民哪里就做错了?敢骂朕昏君?说朕德不配位?根本就是一群满腹不臣之心的逆贼!”
“身为朕的臣子非但不与朕同仇敌忾,反倒铆足了劲儿帮着那些逆贼……”话到此处,周景帝忽的一顿,看向一旁的丁有福,“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信了那鬼话,也对朕产生了不臣之心?”
不等人回答,他又自问自答起来,“一定是如此!他们心里定然都觉得那些逆贼说得对骂得好,否则为何死活不肯叫朕堵了那些混账的嘴?必定是因为他们私心里就与其是一伙儿的!”
满脸的疑心都溢出来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他怕了。
单若泱如是暗道,心满意足地悄然勾了勾嘴角。
叫太监将奏折置放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便要念,哪想却被周景帝直接出言阻拦。
“不必念了,拿过来朕亲自看看。”
单若泱的眼里闪过一抹深思和迟疑,动作却一点不显,果断就递了过去。
等那几本奏折都批阅完成之后,单若泱却突然开口说道:“父皇歇了这么久身子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何时才能将这桩差事收回去啊?儿臣每日里烦恼得头发是大把的掉,真真是要撑不住了。”
闻言,周景帝从善如流道:“既是如此打从今日起你就歇着罢,朕也是时候该好好重掌朝政了。”
果然如此。
他太心虚了,百姓和大臣们的态度让他极度不安,只想迫不及待将一切都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丞相方才那一眼大抵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试探出结果,单若泱倒也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就喜笑颜开地走了,似乎真是无事一身轻。
一旦周景帝的身体转好,这一出也总是躲不过的。
不过她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人本就是个贪图享乐的主儿,一躺几个月早就将骨头给躺懒了,眼下也不过就是突然之间门的危机感促使,真等里外一手抓起来,过不了几天他自己就要先叫苦了。
当然,她也不介意再从旁捣鼓捣鼓,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
批阅奏折这个累死人的活儿她可没想真交还回去。
想到这儿,她便脚下一顿,转了个方向。
“公主不出宫吗?”风铃好奇地问道。
单若泱微微一笑,“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竟好些日子不曾给母后请安了,今儿好不容易松快下来,本宫可得去给母后好好赔个不是。”
哪曾想,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一个人。
“三姐姐安。”
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过分柔美,赫然正是六皇子单子润。
“原来是六弟啊。”单若泱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既不亲近也不过分疏离,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同父异母姐弟罢了。
“三姐姐这是才从景福殿出来?”说话间门,单子润的眼睛瞟向了她身后的那几个奴才,神色似乎略显讶异,“今日怎么不见三姐姐取了奏折?”
提起这茬,单若泱脸上的笑容就扩大了许多,“父皇的身子恢复良好,往后都不必本宫再整日里抓耳挠腮了。”
“父皇已经养好了?那可真真是大喜。”
“可不是,这段日子实在太叫人揪心了,不过……”单若泱微微一皱眉,难掩忧心忡忡道:“父皇到底也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这回又这样狠狠亏了身子,往后势必得更加小心才行,可父皇那性子又委实叫人放心不下。”
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往后不必本宫再批那劳什子的奏折,本宫必然也不会再这般每日往宫里跑,离着远了便是再如何不放心也没法子,只得叫你们这些还在宫里住的弟弟妹妹多费些心思了。”
话到这儿,单若泱的神情略微显出来些许尴尬不自然,左右瞧了瞧,又干咳两声以作掩饰似的,轻声说道:“这段时日清心静养的效果足以见得太医当初并未危言耸听,你们平日里稍稍劝着些,千万别叫父皇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一句“清心静养”透出些许深意。
都是周景帝亲生的,哪个还能不知他那德行?
既贪杯且好色。
单子润了然地点点头,“三姐姐放心,弟弟明白了,只是……父皇向来威严,旁人说的话未必能叫他放在心上……”
姐弟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无奈愁容。
“嗐,咱们做儿女的便只尽心罢。”单若泱苦笑着叹息。
又站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话,单子润便主动提出来告辞。
“走罢,咱们回府。”
“公主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单若泱嘴角一弯,嘴上却可惜道:“本宫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做,只好等下一回再去看看母后了。”
都有工具人自个儿上赶着送上门来了,还去请什么安啊,她可不想听皇后比比叨叫帮扶单子玦什么的,更加不想跟单子玦碰面。
六弟真是个大好人。
“六皇子竟也有这样的心思呢?”萧南妤一脸惊讶,“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舞姬罢了,除非……他才能有机会。”
除非什么?除非其他几个皇子都彻底完犊子了,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贱籍舞姬生出来的儿子当皇帝。
不过嘛,“野心这东西也是不由人,在旁人看来咱们不也纯属痴心妄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