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曾下课?”得到肯定的答复,单若泱就吩咐道:“叫姑娘过来一趟。”
不消片刻,小姑娘活泼的身影便出现了。
“公主?”
单若泱招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来,“今儿发生了一件事,跟你外祖母家那位凤凰蛋表哥有些关系。”
林黛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可随着公主的叙述,她整个人都懵了。
小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嘴唇颤抖着半晌没有个言语。
可怜的孩子,多美好的初恋就毁在了这样一个货色的身上。
“来,喝口茶缓缓神。”单若泱倒了杯茶塞进她的手里,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你与他们家的关系摆在这儿,日后总也少不得要有些往来,有些事儿早点知道也好早早想明白,早做打算。”
林黛玉颤抖着双手捧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忽而想起来,“所以上回咱们碰见他和三皇子……”
当时她还纳罕,那两人之间的身份年龄差距那样大,怎么还能交好到能够一同去酒楼吃饭的地步了。
却原来竟是这样一种“交好”。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便难以抑制地泛起一股恶心,红着双眼呢喃不解,“可他向来不是都喜欢姐姐妹妹吗?怎么会跟男子又混到一处去了?”
听闻这话,单若泱也就呵呵了。
贾宝玉仿佛有一句名言——女孩儿是水做的,我见了女孩儿便觉清爽,男人是泥做的,我见了便觉污浊。
具体原话她是记不清了,大致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可实际上呢,上了年纪长得不好看的女人他觉得清爽了吗?他厌恶得很。
反之,生得俊俏的男人他又觉得污浊了吗?一样是黏黏糊糊亲亲热热,就譬如那个秦钟。
所以说,他哪里是喜欢姐姐妹妹啊,他分明是只喜欢好看的皮囊,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思及此,单若泱的眼里就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她对别人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并没有任何意见,但她实在恶心这种同时在多个男男女女中左右逢源之人。
现在回想起那日巧遇的情形她都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贾宝玉究竟是怎么做到那样的?
跟三皇子一个马车上下来,看见林黛玉还能欢喜地凑上来妹妹长妹妹短,全无丝毫心虚不自在,整个若无其事。
单若泱也并不觉得以贾宝玉那种性格能够伪装得那么完美,那这就更神奇了不是?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有丫头来报,“荣国府那个贾宝玉在门口,说是想见见姑娘。”
“……”
这个时候他还敢跑来找林黛玉?
难不成是妄图狡辩来了?
单若泱皱了皱眉,问道:“玉儿,你想不想见?”
“我应当见他吗?”林黛玉很迷茫,低头扯着帕子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要见见他。”
有些话她还是想要当面问个清楚。
“那就依你。”单若泱很是痛快地点了头,对丫头说道:“将那个贾宝玉带去赏梅亭等着。”
赏梅亭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建在梅园中赏梅用的,如今正值梅花盛开,风景好得很,只除了有些冻人。
想到这儿单若泱就又嘱咐了一句,“你先回房去多穿两件衣裳,穿好斗篷,手炉也别忘了……别总嫌累赘不自在,女孩子若身体受寒会很麻烦。”至于那个凤凰蛋冷不冷?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原本受伤的心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脸上也随之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又甜又乖。
目送着小姑娘离开,单若泱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年少懵懂最怕遇人不淑,所幸如今一切尚且都还来得及。叫人仔细盯着些,那个贾宝玉向来是个不知礼数分寸的,别叫他呆头呆脑地冒犯了姑娘。”
“公主不亲自去盯着些吗?小姑娘家单纯又心软,万一被那小子花言巧语哄骗了过去可如何是好?”风铃一脸忧心忡忡的,活脱脱一个老母亲形象。
小姑娘模样生得极好,跟小仙子似的招人稀罕得很,平日里性子活泼诙谐又很是乖巧伶俐,一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时日下来,府里的奴才就没几个不喜欢她的。
尤其是单若泱近身的几个心腹,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小姑娘与贾家宝贝凤凰蛋之间那点朦朦胧胧的,这会儿心疼小姑娘都还来不及呢,心里早已给那凤凰蛋打上了“死渣男”的标签。
若非小姑娘想见,单若泱也尊重小姑娘的意思,那凤凰蛋指定能被大扫帚打得满头包。
单若泱翘起了嘴角,一脸好笑地戏谑道:“这才多少时日,你们就都被收服了?没出息的。行了行了,没什么好担心的,玉儿虽单纯心软,可‘自尊自爱’这四个字却也总还是知晓的。”
“先前懵懵懂懂不过是因为尚且不知贾宝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时至今日若还看不清可就太蠢了。倘若看清了那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更配不上她的至情至性一腔赤城,她还能继续跟他稀里糊涂蜂缠蝶恋……咱们家玉儿可不是那等自甘轻贱之人。”
原著当中林黛玉可是从来不知贾宝玉在外跟那些男人的勾勾缠缠,恐怕就连袭人早就跟贾宝玉滚到一处去这件事都不知晓。
在她的心里,贾宝玉始终都是那个与她心灵相通又待她极为体贴爱护的小竹马,感情自是不同的。
加之那时的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在荣国府过得也并不好——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处境才能叫一个小姑娘写出这样的诗句,但却并不难从中看出小姑娘的绝望和无助。
在当时那样的处境之下,贾宝玉无疑就成为了那株救命稻草般的存在,必定要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初见时便蒙在眼前的那层滤镜、相处中始终蒙在鼓里的无知、于绝望中无比渴求救赎的心态……叠加在一起最终方才有了注定悲剧的林妹妹。
而如今一切却与原著截然不同,林妹妹自然也不再是那个可怜可悲可叹的林妹妹。
单若泱对此信心十足,很是淡定地前往书房处理那些奏折去了。
如今的奏折大致会被她分成三类。
一类是属于那种不能随意拿主意的,需得留着去请示周景帝再做定夺。
一类是屁事没有纯属请安拍马屁的,有手会写字都能批。
不过单若泱却也挺喜欢看这类奏折的——若没有那些总能叫她忍不住脚趾扣地的肉麻之词就更好了。
这类奏折的内容往往也不会太空洞,就如上回那个拿“杀夫案”当新鲜事儿说来逗个趣的,这些大臣也都会绞尽脑汁写一些新鲜的有趣的稀罕的故事来博君一笑,大多是当地的一些所见所闻。
这些东西对于周景帝来说或许当真就只是看个新鲜看个乐子的小故事,但对于某些有心之人来说,这种故事里无意透露出来的有用信息可不少。
当地的风土人情、民生大计等种种碎片信息拼凑起来能够很快速了解到全国各地的一些基础状况,看似细枝末节不值一提,却恰恰正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所在。
而如今,单若泱也正是这样的一个有心人。
她总是很乐意去看这些奏折,并努力试图从中挖掘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除此之外,剩下最后一类便属于相对来说不那么重大紧要的,但也需要批阅者对国家方方面面了解得十分清楚且拥有一定的治国之才方能很好地处理,这就要等林如海晚上回家了。
以她目前的能耐来说,还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去独立批阅这种折子。
当然了,林如海辅佐的过程也正是她学习的过程。
学习使人快乐,学习使人进步。
她喜欢学习。
所以,希望那个死老头儿在床上多躺躺吧。
……
大婚当日贾宝玉也是来过公主府的,只是却也不过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压根儿也不曾有机会能够多踏足几步欣赏欣赏风景。
这会儿随着引路宫女一路缓缓走来,那眼睛简直都不够看了,不禁感慨,“我道林妹妹怎的愈发不爱往咱们家去了,原来她如今所住之处竟这般豪华,想来生活必定是极其舒适的,咱们家相较而言确是不值一提了。”
前头的宫女听闻这话默默就翻了个白眼。
区区荣国府还敢拿出来跟长公主府做比较?
再者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当林姑娘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呢。
这贾家凤凰蛋究竟是呆头鹅还是芝麻汤圆儿内里黑?
向来目中无人的茗烟也下意识弯了弯腰,闻言连连咋舌,“可不是,原先我还当咱们府上已是那一等一的富贵豪奢之家了,没想到公主府竟是这般……当初我听传闻说这位长公主的府邸价值两三百万两白银,我还寻思吹牛皮呢,如今看来倒是我见识短了,到底不愧是皇家风范呢。”
“休得胡乱议论。”前头的宫女不轻不重警告了一声。
主仆二人顿时齐刷刷噤了声,心中惴惴。
公主府实在是太大,加之忽然又飘起了雪花,等走到梅园时贾宝玉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鼻子耳朵都冻红了。
但公主府的奴才显然与荣国府不一样,可没哪个会心疼他。
才将人送到,引路的宫女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亭子里外站着的宫女太监亦视这主仆两个如无物,就更别提端茶送水了。
茗烟忍不住就嘟囔了一句,“还是公主府呢,就这般待客之道?大冷天叫客人在外头等着不说,竟连碗热茶都没有,也太过分了。”
但贾宝玉却对此恍若未闻,而是一心都被梅园的风景给吸引了,不时吸吸鼻子,表情如痴如醉。
不多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回过神来的贾宝玉立即偏头望去——满园红梅、漫天白雪,仙子误入凡尘,遗世而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