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担惊受怕许久的母女二人好不容易依偎在一块儿睡着了,半夜里迷迷糊糊中却听见屋子外头值夜的丫头一声尖叫刺破云霄,还伴随着男人下流的污言秽语。
虽说很快就有小厮听见声音赶来了,那小丫头没什么事儿,房门更未曾被人闯开,但母女二人还是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这回都已经摸到房门口了,下回踹破房门闯进来还是什么难事吗?
且这回不过是偷摸溜进来一个才得以很顺利地打发了,若外头那一群都进来了呢?
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后怕不已。
经过这一回之后,母女二人是彻彻底底被吓破了胆,整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夜里哪怕有丁点儿动静都能被吓疯,真真是寝食难安。
眼看怎么着也都不管用,薛姨妈只得带着女儿求到了娘家去。
娘家兄长不在家,嫂子听闻消息后倒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收了一匣子珠宝只喜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拍着胸脯给予保证。
母女二人放心回到家中,却是左等右等不见动静,打发人再上门去询问时,竟只得了一堆含糊不清的应付之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撒手不管了呢?”薛姨妈是百思不得其解,哭得伤心极了,“我可是他的亲妹妹啊,他怎么会连这点忙都不肯帮?难不成是你舅母瞒住了?”
可是那又图什么呢?
姑嫂之间有点小摩擦在所难免,但她本身性子就绵软得很,从来也不曾跟嫂子掐尖儿要强胡乱搞是非,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此?
更遑论当年她嫁进薛家后每年可不曾少往娘家送好东西,逢年过节那礼都是好几车好几车的送,时不时还会打发人专程给嫂子和侄女送些江南那片流行的新料子首饰之类的玩意儿。
做小姑子的到这个份儿上,怎么也算还可以了吧?
如今嫂子又能有什么理由袖手旁观任由自家人被欺辱至此?
薛姨妈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正想着不如去娘家门口堵兄长问个清楚,却被女儿给拦下了。
“母亲不必再去了,真正袖手旁观的人只怕应是舅舅才对。”
正如母亲所言,舅母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干,况且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的,一旦她们母女两个真出了意外叫舅舅知晓她干的好事,她又能讨着什么好果子吃?
何苦来哉?根本犯不上。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舅母已如实告知了舅舅,只是舅舅却选择不予理会罢了。
“不可能!”薛姨妈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猜测,“你舅舅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你哥哥出事他还帮忙了,如今怎么可能对咱们袖手旁观?”
薛宝钗冷笑道:“倘若针对咱们的人比咱们更得舅舅看中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不觉得这事儿实在太巧了吗?先前咱们在荣国府住了那么长时间都未见招惹上什么麻烦,缘何才一脚踏出荣国府的大门,这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薛姨妈不假思索道:“谁会上荣国府去找麻烦?”
“怎么不会?舅舅那样的身份权势都不肯管的人得是多大来头?还能真怕了荣国府?”
这倒也是。
薛姨妈迟疑了,抹着眼泪气恼道:“定是你哥哥又干了什么混账事!都闹到这个份儿上了偏他还死活不肯承认,早些说实话咱们也好上门去赔罪啊,这么一直闹着算怎么个事儿?”
“我相信哥哥不曾说谎。”薛宝钗低垂着眉眼,淡淡说道:“哥哥再怎么混账,对母亲对我也都是极爱护的,倘若他知晓是怎么回事绝不可能死活咬着不肯说,任凭咱们整日被惊吓至此,甚至还随时有遭遇危险的可能。”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若不是他在外惹了事,难不成还能是咱们两个得罪了人?咱们母女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儿能得罪人去?”
“怎么不能?咱们不是才得罪完人跑了出来?”
薛姨妈一愣,随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你是怀疑你姨妈?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
除了她那好姨妈以外,她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人了。
偏就这么赶巧,偏连舅舅也宁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被欺辱至此。
除了王夫人以外还能是谁?必定是她。
同样都是亲妹妹,但王夫人不仅是荣国府的太太,亲生女儿如今又成了娘娘,分量又岂是薛家能比的?
便是曾经父亲还在时的薛家也比不了,更遑论如今已然开始没落的薛家。
两相对比,舅舅会选择放弃这边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无论如何薛姨妈却也始终不肯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我与她好歹总归是亲姐妹,她何至于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
薛宝钗没再多费口舌,拿了一千两银子出去成功撬开了一张嘴。
冷子兴。
这个名字薛姨妈可不陌生,正是周瑞家的女婿,在外头做古董生意的,认识些城内的流氓地痞的确也正常。
这下子薛姨妈再是不能自欺欺人了。
周瑞家的跟在王夫人跟前伺候了半辈子,铁打的心腹。
“可她究竟是为什么啊?难不成就因为我没答应给她那五十万她就要致我们全家于死地?这也太荒唐了!”
“致咱们一家于死地倒不至于,就是想逼我们回贾家去罢了。”想也知道,这一回去必定被拿捏死了。
“这可怎么办呢?”六神无主的薛姨妈哭得撕心裂肺,只知在家里怨天尤人,竟是丁点儿主意都拿不出来。
就这么又煎熬了两天之后,这才有了薛宝钗的登门拜访。
听罢事情原委的单若泱真真是无语极了,对王夫人的卑劣无耻狠心毒辣又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也不想想万一那些流氓地痞真闯进门干出点什么脏事可怎么办?这对母女还能活得下去吗?
说什么交代过也好威胁过也罢,那也都是笑话。
跟这些下九流的混子还讲什么信誉不成?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对方一狠心直接进去杀人抢劫连夜跑路也不是没可能,那么大一笔家底儿揣着,上哪儿过不上好日子?
本就是些无所事事穷得叮当响的混混,恶向胆边生有什么好奇怪的。
王子腾和王夫人那两个真就谁都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吗?
除非是傻子吧。
只不过一个被权势迷了心只知宫里那位娘娘了,一个钻进钱眼儿里懒得顾虑那么多,兄妹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这还是嫡亲的妹妹和外甥女呢。
单若泱暗暗摇头,对这王姓兄妹俩实在是鄙夷至极。
“公主。”薛宝钗忍不住红了眼眶,连连磕头哭求:“民女与公主素不相识,原是不该如此,可民女实在是被逼至绝境无路可走了,便只得厚着脸皮借林妹妹的名头冒然上门。”
“倘若公主殿下愿意高抬贵手给予民女家中一份庇护,民女自愿奉上薛家半数产业予公主……如今的薛家不比过去,公主殿下许也看不上这点东西,但除此之外民女也着实想不出什么能够拿给公主的了。”
“若公主有任何其他要求便只管告知民女,民女必定竭尽所能去做,只求殿下垂怜。”
说罢又是“砰砰”几个响头,额头都已红了一片。
“好了,你是想血溅当场不成。”
薛宝钗猛然顿住,满心懊恼,“民女没有那个意思……”
“你先起来。”
薛宝钗立即依言站了起来,表现得十分乖觉,只生怕有一点迟疑显得有胁迫的嫌疑,反倒叫人不喜。
见她如此低眉折腰的模样,单若泱的心里头也难免生出几分怜惜来。
出了这样的事,家里母亲和哥哥哪个都不顶用,到头来竟只能靠她这么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来奔走求人。
怪可怜的。
看出了小姑娘的忐忑紧张,单若泱也不曾沉默太久,只道:“稍后本宫会派人去跟兵马司打声招呼,日后叫他们巡逻时多注意瞧两眼,再有那宵小之辈上门闹事便只管打发人去叫人。”
“再有,如今你既是搬离了荣国府,平日一人在家想来也冷清得很,闲暇若想来找玉儿便来,不必再递拜帖。”
如此一来便是明晃晃将护国长公主的大旗披在了身上。
薛宝钗也未曾想到竟还能有如此意外之喜,又哪里能有不愿意的呢?当即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恩。
“再磕下去本宫这地板怕是当真要不了了。”单若泱有些无奈,一只手拖着下巴看她,一只手搭在书上缓缓以指尖轻点,忽而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薛宝钗不解其中深意,只思忖一番,犹豫道:“民女如今年岁还小,便想着找一位先生好好读几年书……”
“几年之后长大了呢?”
长大了自是就该嫁人了。
虽觉得这个回答仿佛不太合适,但薛宝钗也不敢胡乱编瞎话,便只得硬着头皮如实说了。
就见单若泱的脸上露出些许嫌弃之色,“你带点嫁妆嫁人,偌大一份家业就这么留给你哥哥了?以你哥哥那德行,只怕用不了几年薛家就该被祸祸完了。”
“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有志气的,怎么就这点志气?嫁人嫁得再好又能如何?还不是靠着男人立足?这叫哪门子志气?”
一连串的质问将薛宝钗给问了个满头包,一时之间既震惊又迷茫。
公主殿下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叫她去跟哥哥争抢家业?
可……家业不是向来只该男孩儿继承的吗?
身为女孩儿想要往上爬,除了嫁一个好男人攀上登天梯又还能如何呢?
她既不能抛头露面又不能科考为官,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搏一搏前程?
“谁说不能了?”单若泱嗤笑一声,毫不掩饰那股讥讽的意味,“科考为官如今是不能,可谁还拦着你经商了?又是谁规定的家业只能由男孩儿继承?难道不是更应该能者居之?”
“本宫虽与你那兄长只有一面之缘,却也足够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就那样一滩烂泥般的货色,你当真就没有一点儿不甘吗?纵是你们兄妹情深,你没有什么好不甘的也罢,却难道还能放心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