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后一步的林如海也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大一小搂搂抱抱相携离去,酸溜溜地摸摸鼻子,抬脚紧随其后。
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酸哪个了。
屋子里早已备好了姜汤和热水,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尽可能避免了感染风寒的可能。
经此过后,单若泱便再未提及那档子恼人的事,仿佛一切的郁气都已经疏散了出去。
但,也只是“仿佛”罢了。
翻过年来,周景帝突然下旨——因念宫中嫔妃多年来饱受骨肉分离之苦,特恩准嫔位以上者可每月在宫中召见亲人一次,家中若有别院者可归家省亲。
正如当日丁有福所言那般,这样的先例本朝还从未有过,各位嫔妃和其家族只满心欢喜地以为这是个什么天大的荣耀,甚至都迫不及待想要扫榻相迎了。
圣旨才下达的当天,便有些急性子的已经开始在找人给设计别院,又是四处跑着抢购石头木料等物。
着实天真得很。
不过倒也难怪,毕竟正常人谁能想得到呢?
堂堂天子见天儿尽敢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勾当。
……
“娘娘,太太来了!”抱琴满脸激动地闪开身去,露出背后之人。
不是王夫人又还能是谁?
母女两个分别多年,甫一见面自是激动得泣不成声,只得执手相看泪眼。
最终还是抱琴劝说:“时间有限,娘娘和太太快别只顾着哭了。”
母女二人这才勉强止住了哭泣,拉着手坐在一处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贾元春迫不及待问了许多家中众人的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老太太和她的弟弟贾宝玉了。
王夫人一一作答,却是将老太太随口带过,只拿着儿子翻来覆去好一通夸,话里话外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上无。
离家多年的贾元春哪里能知晓其中真相,闻言还高兴得不得了,脱口问道:“宝玉书读到哪儿了?先生可曾说过他将来是否有把握?”
夸夸其谈的王夫人顿时就尬住了。
一见她这表情,贾元春脸上的笑容便也顿住了,忙追问:“怎么了?太太与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难道是宝玉有什么?”
“没有的事儿。”王夫人忙否认,用笑容掩饰掉尴尬,说道:“宝玉打小就聪明伶俐,能有什么?不过是老太太心疼孙儿,只道他如今年纪还小,委实不必整日硬拘着他读书,待再过两年也不迟。”
贾元春呆了呆。
宝玉还小?不着急读书?
今年都已经十岁的人了,再过两年都能往房里放人伺候了,这算哪门子的小?
真等到那时候再正经开始读书,那得读到什么时候?当科举是那般好考的不成?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直接说了。
却谁想王夫人听闻她的担忧却笑得很是得意,“娘娘多虑了,宝玉那般聪明,他若正经努力起来什么书还能难得倒他啊?娘娘在宫里有所不知,你那弟弟可与旁人皆不相同,旁人便是打娘胎里就开始读书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不能以寻常眼光来看的。”
贾元春是不懂,但却大为震撼。
她实在不知自家母亲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这般自信,难道宝玉当真是个过目不忘、绝无仅有的天纵奇才?
心下有些迟疑,有心想要再劝,可无论她说什么,王夫人都只一副“你不懂,宝玉聪明着呢”“宝玉是衔玉而生的,将来必定有大造化”的嘴脸。
说得多了,反倒还嫌她烦。
“好了好了,宝玉的事儿有我和老太太呢,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倒是娘娘你……这回进宫老太太特意嘱咐我仔细问问娘娘,究竟在宫里可是发生什么了,怎么……怎么天两头朝家里要银子呢?”
贾元春愣住了,“什么天两头?我拢共也不过要了两回啊,一回二十五万两,那是有用处的,我也不好与太太说。还有一回只要了千两,那是留着我在宫里打点用的。”
“什么?”王夫人大惊失色,“娘娘当真只要了两回?”
“我拿这个与太太扯谎做什么?千真万确的。”贾元春心里咯噔一下,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怎么?难不成有人打着我的名号朝家里多次要钱?要了几回?拢共多少?是哪个去要的?”
王夫人都快哭出来了,拍着大腿怒道:“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夏太监!打从那二十五万两开始,迄今为止前前后后他拢共来过多少回我都数不清了,回回来都说是娘娘打发他家去的,张嘴便是五千、一两万的要,除去那二十五万两以外都已经又给他足足十万了!”
而这十万里头,正正落在贾元春手里的也就只有千两而已。
想到这儿,母女两个具是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那个太监人呢?他胆敢打着娘娘的名号盗取咱们家的银子,简直是狗胆包天!娘娘快叫人去将他拿了来,今儿必须得叫他将银子吐出来,那可是十万两啊!”
这下子王夫人是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肉痛到不能呼吸。
倘若那个夏太监这会儿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能扑上去将人活撕了。
然而贾元春却苦笑一声,“拿不了他,银子也追不回来了。”
“为何?”王夫人不解,“他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怎么就还处置不了他了?”
“是太监不假,却也要看看是谁的太监啊。”贾元春也跟着落下泪来,神情凄苦。
当初准备跟家里要钱时,皇上特意“贴心”地送来了夏守忠,却哪想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借夏守忠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打着自己的名号去盗取荣国府的钱财,还是这样大的一笔数额,一旦东窗事发他是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
除了背后站着的那个人,便也不做他想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一个帝王怎能这样下作呢?
明里暗里跟她伸手要银子便也罢了,竟还能私下里偷摸打着她的名号去偷去抢?
简直荒唐透顶!
连最后那一层对于帝王的敬畏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贾元春恼恨极了,却又别无他法,只得抿抿唇艰难道:“太太别再问了,这钱当真要不回来了,他背后站着的那位主子咱们得罪不起,这笔钱……全当是花钱消灾罢。”
王夫人自是百般不甘,可见女儿如此郑重其事,便也难免有些怕了,又问:“那之后呢?之后他若再来要钱可怎么办才好?”
“应当不会再去了。”贾元春思忖道。
若先前还对帝王突如其来的“善心”感到莫名其妙,那这会儿她可算是隐隐猜着了些。
只怕是嫌弃一点一点的要来不够痛快,这是打着明抢的主意呢。
修一座省亲别院少说几十万起步,其中大头恐怕都要落在他的手里了,如此一来他又哪里还看得上那点蝇头小利?
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想到这儿,她便拉住母亲小声叮嘱道:“太太听我一句劝,这省亲别院别太花费了,差不多面上能过得去就成。”
“那哪儿能行?”王夫人皱眉,“那么些个嫔妃一同回家省亲,谁家不得比着些?这可是事关娘娘和家族颜面的大事,怎能应付了事?回头咱们荣国府的脸可往哪儿搁?”
贾元春闻言也是无奈极了。
园子修得越好,落在那无耻之徒的口袋中的便越多,叫她怎能甘心?
况且,这回若当真是狠狠出了风头,在那人看来自家只怕就是头油光光的大肥羊,谁敢保证他不会再想方设法去掏她家的银子?
如今她算是真真见识到了,再不敢低估那位帝王的无耻。
可这些她偏又不能与家里明说,只得绞尽脑汁找寻其他由头来努力劝说罢了。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差。
不,可以说压根儿就没有丝毫效果。
王夫人是贪财不假,可她却自觉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自是不愿在这方面抠搜,铆足了劲儿就想要强过所有嫔妃一头,给女儿盖一座绝无仅有的豪华园子出来好风光风光。
不待贾元春再努力,便有嬷嬷进来提醒说时辰到了。
母女二人顿时再顾不上说什么,又是好一通哭哭啼啼依依不舍。
回到家中后,王夫人便立即将夏太监的事儿给说了出来,“我就说娘娘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干,合着闹了半天竟是有那鬼祟使坏,只可恨……也不知那夏太监究竟是哪个派来的,竟有什么人是咱们荣国府都得罪不起的?”
那可不少。
贾母可没有她这么蠢,心里头快速将宫里几个出身高贵的嫔妃扒拉了一遍,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却始终也不曾怀疑到正主儿的头上去。
还是那句话,正常人谁能想得到呢。
“罢了,娘娘既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家里不必追究,想来背后之人属实不简单,暂且就揭过罢。”贾母叹了口气,又问,“省亲别院一事娘娘可有什么交代?”
王夫人完全没将贾元春的话放在心上,听得老太太这么问,竟张口就道:“娘娘说了,这是关系到皇家尊严的大事儿,万万马虎不得,只叫家里尽可能往豪华了弄。”
她也不傻,荣国府的大头终归是属于大房的,老太太纵是偏心却也不能太过,不如索性趁着如今还未分家,将公中的财产全部用到省亲别院上去。
省亲别院是娘娘的,娘娘是他们二房的,也就等同于荣国府的财产都属于他们二房了。
再好不过。
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王夫人全然忽略了,如今的荣国府哪里还有那么多财产供其挥霍呢?
真要想盖个豪华省亲别院出来,公中那点子东西连框架都弄不出来,大头银子还不知在哪儿呢。
待听罢老太太的发愁后,她也跟着傻了眼。
打哪儿弄那么一大笔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