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夜色浓郁,已是亥时了,京城的天早已暗下来,因着天气凉了,街上便没那么多人,小贩也早早收摊,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天上一轮弯月隐于云后,隐隐露出一个月牙尖儿,许是快入秋的缘故,天空黑的也不再透亮,而是盖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星光也看不见了,风吹到人身上,冷的刺骨。
那云雾拨不开,石清莲觉得自己要被压死了。
她像是溺水的人,只能抱紧她手里的灯笼,用那光源来寻求片刻温暖。
石清莲坐在马车里时,还执拗的握着灯,不肯松。
墨言见她的模样,越看越心慌,便一直催促李私兵快一些,早点去到沈蕴玉的府上。
沈蕴玉是北典
府司指挥使,官职为正三品,但他的府邸不在麒麟街,而在白虎街,白虎街上住的多是武将,三品至六品官。
沈蕴玉的府邸很大,上有挂玄色红字的牌匾,门口守着私兵。
沈蕴玉的私兵都是经过干挑万选的,忠心耿耿身手不凡,石清莲的马车没停到沈府门口的时候,便有私兵在打量他们了,当石清莲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口时,沈府门口的私兵立刻握着武器,上前来询问。
此时已入夜,此事来客,难免带着几分“不请自来”、“来者不善”的意味。
石清莲未从马车内出来,墨言跳下来,与那前来问询的私兵道:“敢问沈大人可在?我们姑娘来寻沈大人,有要事需与沈大人当面谈。”
说话间,墨言用手指点了点马车上的家徽。石家的家徽赫然入目。
走过来的私兵脸上的防备微微一僵——近些时日,他们沈大人与石家三姑娘的事情虽然未曾宣扬到尽人皆知的地步,但是他们肯定也听到了些风声。
据说,已经是圣上赐婚,成亲在即了。
若是日后成婚,这车里这位就是沈夫人了,可不是他们这种私兵能开罪的起的。
私兵脸上的警惕微微收了几分,挤出来一丝笑,道:“回姑娘的话,我们沈大人不在,沈大人府邸众多,大人每晚住那个,全凭自个儿心意,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大人这个时候,一般都在北典府司忙,您若是要找,不若去北典府司瞧瞧?”
沈蕴玉以往就常住北典府司,时常忙的见不到人影,有的时候甚至半年都不回来一趟,他们这府邸虽然摆在这,但基本都瞧不见人。
墨言便如实回禀了马车里的石清莲。
墨言撩开车联时,石清莲靠着马车壁坐着,一张脸上了无生机,仿佛随时都能香消玉殒一般,墨言一撩帘子,石清莲的脸上便迸出光来,她不说话,只用那双眼期盼的望着墨言。
墨言局促的攥着手里的帘子,道:“姑娘,沈大人不在府邸,沈大人的私兵说,我们可以去北典府司看一看。”
石清莲的眼眸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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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不去,她就见不到沈蕴玉。
沈蕴玉从听雨阁离开的时候,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过,但是石清莲知道,他已经对她彻底“割席"了,她不凑上去,就永远都见不到人。
“先不去北典府司。”石清莲道:“你去北典府司,告知沈蕴玉,我在这里等。”
她也不愿让沈蕴玉被人议论。
“爱”这个字,初初时是瞧不出来有多厉害的,两个人碰上了,你拉我一下,我拉你一下,好似势均力敌,但是一旦落了下风后,对方把刀刺在你身上,你还要担心自己的血会不会溅到他。
疼,也得藏起来疼,不忍让他被旁人瞧热闹,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想与他笑。
转而,石清莲又让李私兵将马车赶到沈府的后巷去,不让过往的人瞧见。马车便入了沈府的后巷。
那府门口守着的私兵应了一声“是”,又道:“石三姑娘,不若进府一坐,等大人归来?”
平时若是有人来府中寻大人,府内的私兵去通报、请客人先入府休息,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私兵说完后,石清莲却咬着下唇拒绝了。
她不想进去,她要在外面等,如果沈蕴玉来了,她要第一个见到他。
私兵便去北典府司通报。
从白虎街到麒麟街北典府司,私兵往返大概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而沈蕴玉什么时候来————没人清楚。
石清莲固执的不肯回到马车里等,她就提着她的灯,站在沈府后巷、马车旁边,望着北典府司的方向站着。
秋风萧瑟,卷起她的裙摆,夜空之下,她手中的灯不断摇晃,没人瞧得见她眼底的泪。
夜色下。
沈府私兵赶到北典府司给沈蕴玉通报的时候,沈蕴玉正在诏狱中刑审。
诏狱里面关了很多犯人,各种各样的案子都堆积着,有些陈年案子,没人过问,便一直这么扔着,沈蕴玉今日将所有案子都翻出来,挨个儿将那些犯人过一遍手。
负责更换、清洗刑具的小旗一晚上都快跑断腿了,他们大人连着庖了十个人了!
旁边问讯的锦衣校尉更是绷着一根弦,一晚上都没松,生怕那一句没问对,受他们指挥使的罚-指挥使端坐高位,已经很少动手刑讯了,此时指挥使身上萦绕的杀气与冷
意,看的他们头皮都发麻。
这些校尉与小旗心里心思各异,而沈蕴玉却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只面无表情的庖人。
昏暗的诏狱,摇晃的灯火,进溅的鲜血,持续的刑讯,与一声声鞭响,惨叫,混成一个极压抑的环境,心志不坚的犯人,进来后就会接受不了,长期处于此处的犯人,神智混乱失常都是常事,有很多人进来之后,甚至不用审讯就会招。
但是沈蕴玉很熟悉这里。
沈蕴玉声名鹤起时,已是百户,后以擅断案广为人知,但实际上,他在出北典府司之前,在司内做了三年刑狱小旗。
刑狱小旗,主要便是负责刑审逼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