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到他的是个小孩儿,看着不大,生得玉雪可爱,活像个粉面团子,一双眼干净又透彻,此刻也茫然地抬头看过来,还带了点婴儿肥的面颊颤巍巍的,像果冻一般。
符沉一愣。
小孩儿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才懵懵懂懂地低头,看向刚刚被自己撞到的那条腿。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空的甜筒,手背沾到了一点雪白的痕迹,而原本该在甜筒里的冰淇淋已经完全抹到了符沉的裤腿上,雪白的冰淇淋在浅咖色的裤腿上晕开一小块痕迹,显眼极了。
小孩儿愣愣地盯着他裤腿上的冰淇淋,几秒后,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小孩儿哭时一点也不像同龄人那样,是嚎啕大哭的,除却最开始做了个“哇”的口型外,他只是攥紧手里的空甜筒,委屈地直掉金豆豆。
泪水很快打湿了他这张脸,他哭得面颊泛粉,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符沉没由来感到了一股慌张,不顾裤子上的脏污,蹲下询问道“别哭呀,我……”
他头一次面对这么小的孩子,一时间手足无措,慌得险些忘了自己姓什么。
“你别哭了好不好?”
小孩儿泪眼朦胧地看他,“我的冰淇淋,被你撞掉了……”
明明是他走路不看路,却还要倒打一耙,怪到符沉身上。
符沉耐着性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小声道“小昭,妈妈叫我小昭。”
“小昭?”符沉试着唤了一声,“我再买一个冰淇淋赔给你可以吗?你别哭了好不好,别人看见,指不定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江昭盯着他裤子上化开的冰淇淋,飞快看了一眼他,挂在眼角的泪将落未落,“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你的冰淇淋在哪儿买的?可以带我过去吗?”符沉温和道。
江昭伸出一截藕臂似的手,指了指前方,“在门口。”
符沉当即就要带他过去,正要走,衣角忽然被人拽住了。
他低头,发现江昭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眼黑葡萄似的,奶声奶气道“要两个。”他另一只手比了个二的手势,伸出的两根手指软乎乎、肉嘟嘟的。
“好,那就赔你两个。”
符沉心软得一塌糊涂,试着把他抱起来,出了小花园找到甜品店,买了两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递给江昭。
拿到冰淇淋后,小江昭的眼泪止住了,人也不哭了,一手拿着一个甜筒,在尖尖上咬了一口,登时笑了。
符沉望着他,忽然发现他笑起来时,两只眼里都是星星。
明亮又闪烁。
他也像星星一般。
符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软,他想,如果他名义上的弟弟也这么可爱,他一定会甘愿为了对方做一切事。
他转而想到了在病房里听到的那些话,再望向眼前的小孩儿时,心绪不由得往下沉了几分。
不……还是不了吧。
这样可爱的小孩儿,应当健健康康地长大,疾病太苦了,不该是他这样的小朋友来承担。
江昭咬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个陌生人抱在怀里,一下警觉起来,悄悄回头瞄了一眼,发觉符沉正抱着自己发呆。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那点惊觉在甜滋滋的冰淇淋攻略下消失殆尽。
他甚至大方地把没吃过的那个冰淇淋递了出去,奶呼呼道“我给你也咬一口,只能咬一下。”
符沉被他说的话骤然唤回了神,轻轻舔了下冰淇淋顶上的尖尖。
甜的。
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那股甜味好像顺着舌尖一路漫进他心口,填满了他整颗心脏。
符沉想,真的好甜。
他抱着小孩儿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会儿,小江昭没有主动提出要下来,他便紧紧抱着对方。
吃完第一个冰淇淋后,江昭把咬着甜筒边,忽然看到了什么,小手一指,脆声声道“妈妈!”
符沉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个中年妇女正面色焦急地四下寻找着。
他的心蓦地一沉,明白这是江昭的母亲找上门来了。
他心下有些懊恼,江昭还小,一定是趁家长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他竟然没有想到这点。
想来,他的母亲一定很焦急。
符沉松手,把怀里的小朋友放到地上。
看见了自己妈妈的小孩儿很高兴,一溜烟往前跑,跑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软着声音道谢。
“谢谢你的冰淇淋,我走啦。”
话罢,符沉眼睁睁看着他迎着阳光向前奔跑,道路两旁成片的小雏菊在风中抖动,一片雪白的花瓣坠落,擦着他雪白的面颊落到地面上。
江昭被他的妈妈带走了。
符沉看了眼时间,他也该回病房了。
临走前,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片雪白的花瓣,捻在指腹间。
……真可爱。
因着这次偶然,符沉整天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这种愉悦一直维持到当天晚上,他听见了江母喃喃念出的名字。
“我的小昭,命怎么这么苦啊……”
符沉心弦一紧,目光落到江母手里捏着的手机上。
那上头有一张偷拍到的照片。
他头一次做了逾越的举动,不动声色朝前走了一步,低头去看微暗的屏幕。
……是他。
符沉心一沉。
那个孩子竟真的是他的弟弟。
回忆起白天在医院里看见的小孩儿,符沉的心像坠入了无尽深渊中一般,恍惚有些喘不过来气。
为什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被父母丢弃时,符沉没有埋怨。
被养父母当成工具,符沉同样没有不甘。
这是他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什么叫天公不作美,也是他第一天开始怨天尤人。
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哭时宛如一对琉璃,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哭?
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受伤?
符沉想不明白,他分明只见过江昭一面,为什么因为江昭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绝不允许江昭被夺走生命。
同样怀着这个念头的还有江母,她在哭过后,又重新站了起来,发疯一般让人网罗着拯救的方法。
直到一天,一份竹简被送到了江家庄园。
一起来的还有个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他说这份竹简是他的爷爷意外得到的。这东西太过宝贵,一直有人想找到,而原本他也是不想拿出来的。
谁让江家能开出的价格太让人心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