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19)

他真的……不喜欢。

江昭抽了下鼻子,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既然要做移植,符沉到时候一定会出现在手术室里,他不会离医院太远,这样的话手术时间会往后延迟。

很有可能,符沉此时此刻,便坐在这个医院的某个角落,安静地等着时间一点点逝去。

——安静地等着死亡降临。

江昭双眼微亮,努力控制住发抖的手,擦干眼泪,朝还未挂断电话的助理道“如果符沉联系你,你就跟他说……”

他一顿,而后放轻了声音。

“你就说我心口疼,没有人陪着我。”

挂断电话后,他余光瞥到一头雾水的秘书,想到对方有可能是知情者,忙问“符沉在哪里?”

秘书面上满是疑惑,“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江昭感觉他不像是撒谎,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江飞秉的秘书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秘书面色微红地低头,不知是羞还是气,“小少爷,我平时不常跟在江总身边,跟着他们的是小周。”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江昭便穿上毛绒拖鞋径直朝外走去。

江昭要去找人。

手术室也在这栋楼,符沉多半也在手术室的那层楼里,既然不知道对方的准确位置,那他便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

总之,他不会要符沉的心脏。

如果易舷安的死是发生在他穿进来后,他也一定会阻止对方。

拿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这算什么?

这样活下去根本就不算活!

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

靠窗的男人身着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他生得有几分文弱气,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又像个传统的老绅士,眉眼间没有一丝躁色,反而溢满了平静与温柔。

他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下。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身着白大褂,从白大褂底下延伸出的双腿修长笔直,一条长腿叠着另一条长腿,双手交握置于腹部,面色冷厉凝重。

“你真打算这么做?”

坐着的男人问窗边站着的人。

“嗯。”

“……”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符沉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谧,“你不是也想瞒着他,等他手术后再告诉他吗?”

应野面色深沉,却难得没有出声反驳。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应野瞒着江昭,便是想江昭得到这颗心脏,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他不说,并不是为符沉着想,而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应野眉眼间带了丝烦闷,他向来是笑着的,这种笑和符沉的笑全然不同,若符沉是绅士,他便是带了几分风流的多情笑颜,瞧着就很招桃花——他想招的桃花偏偏只有一朵,还招不到。

左右无人,他便没掩饰,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符沉。

应家祖上曾是巫蛊家族,后经灾难,一分为二,成了应家和巫家,应家管蛊,巫家管巫。

应野,便是这一代应家家主。

他们族中曾出过一个叛徒蛊女——应小千。

这个蛊女险些毁了应家,幸而巫家派人帮扶,才让应家安稳下来。

应野这次出来,便是为了抓叛徒的。

所有应家人在出生之时都会在相应的生蛊上留下血液,人死、则生蛊死,而当这个人炼了上的蛊虫,生蛊也会如实反应出来。

生蛊的秘密历来只要家主知,应野作为新任家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追查应小千的踪迹,他顺着蛊虫一路追寻,最终找到了白发苍苍的蛊女。

蛊女已被处置,剩下的自然就是她炼制出的这枚不为天道所容的人蛊。

严格些来说,这是应家百年来唯一的人蛊。

人蛊的作用成千上万,但炼制一枚人蛊却需要耗费无数心里与精血,更是要耗费一条人命,也因此,人蛊虽是应家第一蛊,却也是上绝对禁止的第一蛊。

应野在进入江家前,便调查好了江家的背景。

这次计划原本不会出错,直到他看见了阳光下、背对大片雪玫瑰朝他走来、面容懵懂稚嫩的少年。

这一刻,应野起了私心。

江昭的心脏配型是绝对找不到的,唯一能救他性命的只有符沉。

对方恰好格外愿意。

他没有理由阻止江家父母为江昭求生。

应野虽有一幅多情的风流面孔,但内里却是实打实的冷血无情。

哪怕应小千是抛弃他三十年的母亲,在找到对方时,他也从未心慈手软过。

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比如江昭。

应野扫了眼窗前站着的人,眉眼间满是郁色,他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却不得不在乎江昭的。

他想和江昭在一起,总要告诉对方他的身份,到那时,江昭必定会知道他曾对应野见死不救。

可应野顾不得这么多。

他要江昭活,只有江昭先活了下来,他才能和对方厮守终生。

符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身背过窗户,直视他的双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会和你在一起,他也不关心你是谁。”

不知想起什么,符沉嘴角带上了些许淡淡的笑意,“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为了他不在乎的人动感情,也没有人能让他在乎。”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有应家的镇族之宝坐镇,这场手术堪称万无一失。”

应野之前让应家人送来的镇族之宝根本就不是给他用的,而是为了江昭。

人蛊在他们这类人眼中,只不过是条蛊虫罢了。

“他一定会有比现在光明百倍的未来。”

符沉再抬头时,一双漆黑的眼已经蜕变成冷血动物独有的兽瞳,金□□冷,像两个大灯笼般,他面上也浮出了两三片蛇鳞。

——而他这样半人半蛊的怪物怎么敢奢望。

他只配烂在泥里,死在深不见底、一片漆黑的虫窟中。

两个怀着相同心思的男人安静地处在这间办公室内,谁也没有再说话。

办公室的静音很好,室内安静得过了头。

大抵是静音太好了,嘈杂的人声一直到门前,他们才隐约听见一些。

“抱歉先生,您不能进去,请您不要为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