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才来榆树村几天,身体就发生了变化,虽只是昙花一现,但也让岑卫东看到了希望。他坚信,这种状况能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他的身体很可能会在这里治好,重新穿上那身绿军装。

为了这个目标,他每天一日三餐按时吃药,早晚去房老爷子那儿针灸,再进行适度的锻炼。

可饶是如此,十几天过去了,他的身体还是没任何的变化。岑卫东原本镇定的心情,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甚至,他还模拟了好多次那个周日下午的行动轨迹,先在家煎药,喝药,然后在同样的时间出发,路过小山坡,再去房老爷子那儿,可他的身体还是毫无变化。

如果不是有房老爷子这个见证人,他都会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房老爷子也察觉到了他平静面孔下的焦躁和急切。

这一天,针灸完,房老爷子将银针收好,擦干净手,对岑卫东说:“歇两天吧,药照吃,针灸暂停两天。”

“老爷子,这是为什么?”岑卫东不解地望着他。

房老爷子背着手,走出小院,看着路边绿油油的青草和庄稼,缓缓说:“你知道三四个月前,这路边是什么样的吗?”

岑卫东摇头。

房老爷子慢悠悠地说:“只有枯草和石子,可不过才几个月,这里就长满了青草,但再过四五个月,这里又会变得荒芜,生命无常,无法扭转,我们得学会接受。”

岑卫东听明白了,房老爷子是在指他的病。

他的病迟迟不见起色,不光他着急,房老爷子又何尝不着急。

“老爷子,是我太着急了,以后不会了。”岑卫东调整了一下心态,现在这个结果也并不是很难接受。毕竟军医院的专家们都看过了,他的身体被炸\\弹炸成了筛子,能捡回来一条命就不错了。是他不甘心,不肯放弃的,至少在这里还曾出现过一丝希望。

房老爷子点头,医生治病,病人的心态也很重要。他早跟岑卫东说过,他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甚至他也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岑卫东太焦躁,忧思多虑,对他的病没有任何的好处。

“回去练练字,平心静气吧。

”最后,房老爷子建议岑卫东。

岑卫东点头:“好。”

说做就做,次日,吃过早饭帮四奶奶打完水后,岑卫东就出发去了公社买毛笔和纸,再添一点日用品。

公社卖东西的就一个地方供销社。

岑卫东进门对售货员说:“同志,给我两只毛笔,一瓶写毛笔字用的墨水,两个练毛笔字的大字本,一包草纸。另外再来一张毛巾,对了,有什么不要票的吃的吗?”

乡下人穷,大多又没票,所以供销社里的东西并不多。售货员指着架子上的鸡蛋糕和一片一片的薄荷糖说:“这两样不要票,鸡蛋糕8毛一斤,薄荷糖1.2一斤,要多少?”

“一样一斤吧。”岑卫东说。他打扰四奶奶家这么久,也没给过什么东西,他不是本地人,也没这边的票,很多东西不能买。

买好东西后,岑卫东出来又去武装部,找闫部长说了一会儿话,换了一斤肉票,去肉联厂买了一斤肉。

这一耽搁,都中午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空。

岑卫东拎着东西,出了公社,往榆树村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就看到陈福香背着个书包,站在路边跟一个姑娘说话,两人的表情似乎不大愉快。

他大步走了过去,笑着跟陈福香打招呼:“福香,这么早就放学了?下午不上课吗?”

陈福香摇头:“不用,工宣队下午有活动。”

岑卫东明白了,没多说,目光看向站在陈福香对面的女孩子,也是十七八岁大,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头发用手帕扎成了两个小辫子,在乡下算比较会打扮的了。她的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撞上他的视线,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睛,低低地对陈福香说:“别忘了你说的话。”

这话似乎带着威胁的意思。

岑卫东挑眉,问陈福香:“她欺负你了?”

陈燕红气得差点吐血:“谁欺负她了,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她姐姐,跟她说句话而已,你谁啊?多管闲事。”

虽然同在一个小队,不过四奶奶家跟陈老三家方向完全相反。而岑卫东除了去房老爷子家,跟村子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往来,所以这么久,陈燕红只知道村子里来了个治病的借住在四奶奶家,但还没见过真人

,因此不认识岑卫东。

她这一说话,岑卫东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这是陈福香继母带来的那个女儿,听四奶奶和陈向上说,这女孩子嚣张跋扈,以前没少欺负陈福香。

他没搭理陈燕红,又问了陈福香一遍:“她欺负你了吗?”

陈福香摇头:“没有。”

“就说我没欺负她了!”陈燕红愤愤不平地瞥了岑卫东一眼,这个男人长得又高又俊,手里还拎了那么大包东西,花了不少钱吧,陈福香哪儿认识的这个男人?

陈燕红心里酸死了,陈福香的运气还真是好,先是有陈阳那个好哥哥护着,现在身边又冒出这么个长相没得挑,好像还挺有钱的男人。他是干什么的?怎么没见过这个人,莫非也是陈福香在公社认识的?回头,她找同学打听打听。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比陈阳还要大几岁,怕是有二十几了,家里应该有老婆孩子了吧。那陈福香还跟他混在一起,莫不是被他给骗了?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以前他们学校有个女学生就被骗了,最后只能自己认栽,还不敢传出去,不然一家子跟着丢脸,那姑娘也别想嫁人了。

想到这里,她鄙夷地瞥了岑卫东一眼,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也没有了,同情地看了陈福香一眼,大步往村子里走去,心里也不怕了。如果陈福香敢乱说话,就别怪她不客气,也把她的秘密抖落出去。

岑卫东留意到陈燕红态度的变化,有点纳闷,但也不好跟一个女孩子计较。他转身看着陈福香问:“她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

陈福香摇头:“我答应了她不能说的。”

“你哥哥也不能说?”岑卫东挑眉。

陈福香想了一下,摇头。

岑卫东盯着她:“究竟是能还是不能?”

陈福香想了想说:“能。”

“那我不能说?你不也叫我哥吗?”岑卫东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存心逗她。这个女孩子太单纯了,心思都写在脸上,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陈福香捂住额头,控诉地瞪着他:“不一样的。”

陈阳跟其他人不一样,那是她相依为命的亲哥哥。

岑卫东本来是逗她玩的,最后反而被她的认真弄得有点酸。陈阳还真是好命,有这么个漂亮可爱又

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妹子。

“福香,你这么说,也太伤我的心了,卫东哥可是把你当亲妹子。你自己说,卫东哥对你不好吗?”岑卫东捂住胸口,一副受伤的模样。

没人这么逗过陈福香,她当真了,烦恼地抓了抓腮帮子:“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伤心?这个,我答应了陈燕红的,不能说。要不我带你上山掏鸟蛋吧。”

向上就最喜欢这个了,每次他不高兴,只要一说带他上山溜达溜达,他保准气消,跑得比谁都快。

岑卫东被她逗笑了,捏了一下她软乎乎的小脸蛋:“逗你玩的呢,陈阳是你的亲大哥,卫东哥当然不能比。”

说到最后一句,他话里还是不免带了点酸意。

他是真的很羡慕陈阳兄妹俩这种全心全意信赖彼此,体谅对方,爱护对方的兄妹之情。

陈福香这才松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那,卫东哥,你排在我哥,不对,你排在我哥,四奶奶和向上后面吧。”

“第四啊,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岑卫东乐了,也不逗陈福香了,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鸡蛋糕给她,“上了半天学,饿了吧,垫垫肚子。”

陈福香接过,看着岑卫东把袋子合上,遂问道:“卫东哥,你不吃吗?”

岑卫东摇头:“不了,我不饿。”

他本来就不爱吃这些零食。再说,他只买了一斤鸡蛋糕,就十来块,分量不多,要是在路上你一个我一个,回去也不剩几个了,拿不出手。

陈福香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把手上的鸡蛋糕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卫东哥,我也不饿。”

这孩子,他算是明白陈阳和四奶奶为什么这么疼她了,她太乖了,真的招人疼。

摸了一下她的头,岑卫东笑着说:“好,我吃。”

应该多买一份的,下次吧,下次去县城的时候再给他们带礼物。

吃了鸡蛋糕,两人边走边聊天。

岑卫东问她:“下午不上课,你干嘛呢?”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得下午四点后才能出去活动,陈福香说:“在家做作业吧。”

哥哥让她最近少上山,随着气温的升高,山上的动物也更活跃了。他怕他们碰到大家伙,更怕陈福香不知轻重,弄出大动静,惹

麻烦。

陈福香想着最近鸟蛋、野鸡蛋也吃了不少,有点腻了,也不大想上山。

岑卫东指着自己买的毛笔墨水和纸说:“我下午也要练字,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练?”

“毛笔啊?”陈福香瞅着他纸袋里的毛笔,有点心动,她以前看那些人抄佛经都是用毛笔,她也很想试试,但她没有实体,只能蹲在一边,干看。后来吧,哥哥每次给她买的都是铅笔和钢笔,这就要花不少钱了,陈福香也没舍得再让哥哥给她买毛笔。

看出陈福香眼睛里的喜欢,岑卫东说:“我买了两支毛笔和两个大字本,你可以来四奶奶家跟我一起写。”

“好啊,我吃过午饭就来。”陈福香兴奋地说。

写个毛笔字都这么乐,她还真是容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