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一[一个惊心动魄,内容很多的夜晚]

童磨微笑地看着朝日,一口一口地把他手上的这一颗心吃掉了。

朝日的全身都仿佛被冻住。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这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像是硬生生被敲开的冰一样嘎吱嘎吱地,勉强而疼痛地动起来。

她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鬼,有一张嘴仿佛可以吞下一个椅子的,也有头上密密麻麻长满眼睛的,还有把自己和树林融为一体的,但没有一个像此刻这个长相端正,有着七彩眼睛和美丽外貌的鬼一样令她感到胆寒。

童磨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白橡色的长发在落日的一点点余光里熠熠生辉,他的头顶像是被血泼过,暗红的痕迹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发丝流下来。事实是他整个人也像是被鲜血浸透,从指间,从微微下垂的笑眼,从腰间华丽的金扇子,从话语的每一个缝隙里都有血气和死气滴滴答答地渗出来。

而他带着他惯常温柔又带着稚气的微笑,牙齿里甚至还残留着血色,彬彬有礼地蹲下来,就像一个最最礼貌的人一样,从早季的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

「朝日,朝日!不要再发呆了!」

膝丸焦急的呼喊声在脑

海里炸响。

朝日按上了她的刀柄,当她终于能够张开嘴说出话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包括牙关在内,她的全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你,”上下牙的磕碰带出清脆的咔咔声,朝日用力咬住舌尖:“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早就发现啦。”青年像是逗小孩子一样,带着几分得意道:“大概就在那个叫生天目的刚来不久吧,你们可能不知道,杀过鬼的人和普通人很不一样的,像我这么厉害的鬼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然后他没有等朝日说话,就主动自言自语了起来:“那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把你们留下来呢?”

朝日没有说话,她以一种让人害怕的专注盯着童磨的脸。

“因为我不喜欢吃男人呀,还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更有营养,更合我胃口一点。”

童磨严肃地回看朝日,盯了两秒钟后终于忍不住一样地笑了。

“而且你看,这么留着的话,只要抓住一个,说不定就能摸到一串,是不是很有趣?”

……居然真的是这样。

他的话满怀恶意,带着一种活泼的从容,但朝日已经不再感到愤怒了。恐惧像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泼下来,强制着让她冷静。

到现在为止,她和生天目不死川决定的所有计划都不再成立了。且不说信有没有传出去,就算真的传出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也赶不过来。这一整晚的时间足够童磨把她杀三遍再炖成汤了。

打的话,她连刚刚童磨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跑,又真的跑得过吗?

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时刻,所有思考的终点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结果。

——她会死在这里,成为这个鬼的一顿晚餐。

“咦?你怎么不说话啦?”那张苍白的面孔在一瞬间贴到朝日眼前,因为离得近而看起来巨大得可怕的“上弦”两个字漆黑:“明明上一次也很害怕,却说出了很可爱的话。”

他抽出腰间的两把金色扇子,用上面的莲花纹路挡住自己的下半边脸,担忧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还是害怕吗?”

朝日用力握紧膝丸的刀柄,那一句“你都要吃我了还不允许我害怕吗”死活都不能从嗓子眼里挤出

来。

童磨耐心地等了一会,发现她还是在发抖,叹了口气看了看天上刚刚显现出来的月亮:“那先来活动活动身体吧?”

金色的扇面划破空气亮起锋利的冷光,他拿着扇子像跳舞一样转了一圈,笑吟吟地对着朝日安慰道:“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玩呢。”

——————

鬼杀队正进入前所未有的大动员。

接到不死川和朝日他们的传信后,主公当时就惊得跳了起来。这是鬼杀队时隔多年终于揪住的一个上弦,现在正靠着几个新人队员走钢丝一般维持着踪迹。

所有尚在一线的柱和柱级的预备队员与隐成员都从天南地北被传召回来,悄无声息又快马加鞭地向着万世极乐教的山头集结过去。

所有人都在希望鬼能发现的再晚一点,这几个孩子可以撑的再久一点。

而朝日已经开始觉得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几天前朝日和生天目猜想过如果真的打起架来,童磨的那两把扇子会不会像铁扇公主的一样突然变大,然后一扇子把她扇飞两个山头。现在看来,他们完全料错了这扇子的使用方向。

薄的像刀刃一般的金属在朝日翻滚落地的瞬间就贴上了她的小腿,童磨的攻击和以往朝日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那双金色的对扇像跳舞一样轻飘飘地划过,都来不及在朝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快字来。只当它们带着血离开的时候,她才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随着扇子而来,能把她连着骨头刮下一层的寒风。

即使她边打边跑,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逃跑和防御,有意地把他往远离极乐教驻地的方向引,朝日现在也是一个血人了。

童磨完全是在逗她,他的攻击方式既不像手鬼和山神那样全无理智,也不像鳞泷左近次和他的弟子们一样,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和章法,他完完全全只是在玩。

膝丸的刀刃和扇刃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接触的瞬间相接的地方传来泰山压顶的巨力,那股力让扇刃从刀尖一路滑向刀柄还不停,顿也不顿地以一个垂直的角度压向朝日握刀的手腕。

太刀的长度让小女孩转变方向都来不及,手掌猛地向腕骨对折了过去,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嘣

一声,在痛觉甚至还尚未传入大脑的时候朝日就立刻放开了刀向右一闪,让另一把扇子擦着她的腰斩过去挥了个空,矮着身子从童磨胳膊下面滚过去,在太刀当啷落地的瞬间抄起来退出了五六步远。

她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手腕半跪下来,腰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叶间。

就在这一轮交手的不过短短几秒钟,朝日就已经手腕骨裂,又一次添上了新伤,而她连童磨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只是被动地在躲避而已,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连个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咦?骨头没有碎吗?真可惜。”

“惜”字带着笑音的后半个音节还回荡在空气中,金色的寒光就对着眼睛直直地刺了过来,那一点快的看不清的莲花纹在女孩同色的双瞳中惊心动魄地放大,快而模糊地一闪,在临近目标的时候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一之型「虚刃」

朝日原本凝实的,在环境中异常显眼的身形就像个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晃了一下,她那把长的吓人,刚刚让她吃了不少苦的太刀就一瞬间消失在童磨的视野中。

“……咦?”

脖子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点痛感,名列上弦第二的鬼吃痛低下头,才顺着脖子看到了那一截雪亮的刀锋。

原来童磨这样的鬼被砍中了也会流血啊。朝日看着切进青年脖子一半的刀刃有些茫然地想到。

……只切进去了一半。

一向无往不胜,无论有着如何坚固的外壳都能切开的源氏宝刀,在朝日用上全身力量的一击里,竟然也只割开了童磨脖子的一半。

朝日的心就像灌了铅一样不受控制地下沉,她用力踩在鬼的小腿上想要借力把刀抽出来,却惊恐地发现那刀纹丝不动。

“……很厉害嘛,小朝日。”童磨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他握着扇子的手覆上朝日握刀的手背,大手完完全全地把朝日的手和他的扇子一起包裹进去,一点一点地收紧。

锋利冰凉的边缘贴着朝日的手背嵌进去,同时割破了鬼和小女孩的皮肤,鲜红的血流缠|绵|暧|昧地融在一起顺着手臂流进衣袖深处,青年陶醉地吸了一口气。

“小朝日虽然是个新队员,却和大家都不一样

呢。这个能把杀气都收敛的干干净净的型我从来没见过诶,刚刚我连刀都看不见了,真的很厉害。”

朝日的手骨都在巨大的握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而握着她的东西却比起肌肉和骨头来说更像一台带着锋利扇叶的绞肉机,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完全纹丝不动。

不愧是上弦的脖子,连刀都能卡住。

他似乎是想歪歪头,但又意识到现在不能随便歪头,好奇地问朝日:“这是什么呼吸呀?”

“还,没取好名字。”朝日在剧痛之中挤出几个字,感到他的手满意地松开了一点。

“好吧,虽然只有两个型真的很可惜,但也算是很珍贵的情报了。”他微微一笑,毫无预兆地放松了脖子上的禁锢,抓着朝日的手把她从身上甩下来,猛地一个肘击:“小朝日要加油呀!”

像是被一辆全速行驶的火车车头正面击中,朝日飞出去撞断了两棵树的时候才感觉到胸前排山倒海般的痛意,这一击让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粉碎了一样合着血吐出去,她摔在地上,觉得自己要死了。

在疼的眼前发黑的时候,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你,你留着我们,其实是像养着,山上的人一样,想收集情报,顺便,顺便观察我们的行为吧?”

越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人的脑子就越是会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朝日被戏耍着虐打了这么久,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时候,她突然想通了童磨一切行为的动因。

这根本不是什么变成鬼了还残留着人类的情感,这是一个鬼在有意识地观察记录着人的样子,他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说出怎么样的话,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他一边在收藏,一边在学习。

童磨惊奇地瞪大眼睛,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你真敏锐,小朝日。”

他悠闲地向着朝日走过来。

“说话又很委婉,又礼貌,不像其他人一样逮着这一点伤害我,我真喜欢你。”

朝日会的第二个型「净琉璃」一直在开着,并且在持续的高强度使用下反馈给了朝日更多的信息,这个初衷是让杂乱的东西消失,只留下最重要的信息的环境感知技能现在清清楚楚地将风的流动,鬼

落地的力度,他每一块肌肉的牵动传递给朝日。

就是现在,在他说出这句赞叹的同时,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兔子一样拔地而起,飞快地窜了出去。

然后在半空猛地掉了下来。

“就连都到这种地步了,爬着也要想办法逃走的这一点,我也很喜欢。”

他踩着朝日的脊背,笑吟吟地补充道。

“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明明都这么痛苦了不是吗?”他难以理解地摇着头:“你也是,小早季也是,和我一起永生不好吗?”

他流着眼泪,再次展开了他的扇子。

以他持扇的双手为原点,寒气瞬间在空气中集结开来,连树叶都微微地挂上了一层霜。

细小的冰晶在空气中一个接一个地噼啪爆开,像是开了无数朵晶莹剔透的冰花,每一朵的边缘都反射着锋利的冷光,它们在空中饥渴地振动着,仿佛主人一个命令就会扑出去把敌人绞成碎片。

童磨看着脚下浑身是血,已经看不出样子的朝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来和我一起,到达极乐吧?”

——血鬼术「散莲华」

而朝日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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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童磨太自信,也许是终于能把这个他中意许久的孩子做成刺身这件事让他太高兴了,在那些冰晶奔涌出去的时候,他竟然很微小地,自己都没有太感觉到地,晃了一下神。

呼啸的狂风自下而上地咆哮着卷成一个半弧形,从小女孩的身前直升而起,吹得冰晶直接调转方向糊了他一脸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听到了少年话语的尾音。

咸鱼呼吸三之型「虚度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