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打碎的水晶,将日痕送进了廊阶之上。
也照亮了中心由砖瓦和透明材质石头砌成的墙面,隐隐的勾勒出老彼得勃鲁盖尔的一幅画。
《叛逆天使的堕落》
那幅画的上方是拥有圣洁的白色翅膀的天使,而自由光明的天堂正下方是却丑陋堕落,双翅如同昆虫般脆弱的堕落者。
堕落,且下坠着。
古泽佑希的指尖轻叩着微凉的琉璃瓦的表面。她的旁边是把存在感压缩给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对面是整个懵掉的管家松岛先生和因为药物作用而完全不能移动的艾米莉。
艾米莉的表情茫然地很夸张,就连太阳穴旁边抵着的枪口都没让她错愕如此。
于是她对着自己确认着:“……我家的厨师……怎么突然……没了?”
松岛先生大概是害怕回答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太失反派的威严,除了那些武器的手不如之前平稳以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只是任着表情逐渐失去控制。
古泽佑希亦带着思考地放下了手指。
“大概……是风化了吧”
带着明晃晃的【信你个鬼】的眼神好像落到了佑希的身上。
似乎就因为刚刚突如其来的举动,本来地处客场,又被威胁的佑希一下子就从劣势到了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
其中一个表现大概是,那个作风强硬,一看就不是好惹货色的松岛先生一话不说,反倒是陀思这时候侧过面容。
他轻声说着:“头一次看见你用异能杀人呢。”
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道:“或者说,头一次看见你使用异能。”
听见异能者这个词语,拿了‘反派剧本’的松岛先生明显怔愣了一下。
佑希回怼着:“异能者吗?我一直都是啊。”
考虑之后,她表示:“至于你为什么没见过我使用的话……毕竟我不像你,身娇体弱。”
听到这样的回答,陀思似乎是沉思了一下,缓缓抬眸的时候,将平视时所能看见的景色一点点扩进了瞳孔的映射之中。
他说:“这么说,你现在是变得‘身娇体弱’了?”
古泽佑希:…………
他急了他急了!
这个俄罗斯人肯定是因为在自十几年前初次见到,到四年前佑希去往美国这么长的时间,都从来没有见过她用【夕拾】的缘故。
他是不认可异能的存在,却又能和自己的异能和谐共处的人。
但是对于古泽佑希而言——
“异能这种东西,主要在于象征。”
似乎是特意为了反驳对方,佑希表示:“至少现在的我,就算没有异能也没关系。”
“是吗?”
带着几分不明显的劝诱那样,每一个字平静地搅动着喧嚣。
陀思轻声:“那要不要,试试看和我定下一个赌注呢?”
……
一瞬的安静。
本来只是朝他投去实现的古泽佑希轻轻侧身,让他领口银色的纽扣与自己肩边浅色的花纹连成了一条本来并不存在的直线。
她说:“好啊。”
“那就赌,这次的事件,不用异能,我也可以解决掉。”
她一句话结束的时候,任着言语停顿中定格的几分‘挑衅’消散,归于不太明显的错觉里去。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勾起唇角,微眯的眼睛里是愉悦的,潋滟着浅光的紫。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些不需要宣之于口的话归咎到一瞬的沉默里去。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因为你很喜欢做一些任性的事情】
本来这种针锋相对的奇怪气场本来涌动在‘反派’松岛先生和‘侦探’古泽佑希一方。不知道怎么的,反派一下子失去了戏份,变成了主角内讧的展开——
或许是为了让问题重新回到正轨上,松岛先生带着几分狠意的目光并没有从佑希的方向那边离开。
在那个方向,就是壁画存在的地方。
那副一半是天使,一半的恶魔的画存在的地方。
为了让对面挟持着人质的松岛先生有一点反派的存在感,古泽佑希重新对着上扬着语气:“这幅画是《叛逆天使的堕落》么。”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她先自己下了结论:“倒是很符合你们这栋别墅的氛围呀。”
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反应那样,佑希道:“就像在无形中昭示什么真理,比如‘犯罪的人,会下地狱’——之类的。”
轻轻上扬的语调本来是淌泉的清净,却在对面的管家松岛先生耳中变得刺耳起来。
他有些暴躁地提高音量:“你什么意思?你讽刺我?”
大概是那张脸平静从容而靠谱的模样植入了主观印象,看到愤怒染上松岛先生面容上的时候,佑希还有些许的不太适应。
她用手指勾勒出一个小圈,将对面的图景投影进去,同时轻松地回答着:“不是,我只是好奇。”
她试图重新把问题引到画作上面去:“你看,那些堕落者翅膀都变得脆弱而丑陋,那么当一个人的心灵沾惹了罪恶——比如背叛之类的存在,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听到‘二字’的时候,松岛的手指僵了僵。
他拔高音量:“果然还是在讽刺我?”
所谓的‘背叛’,不就是含沙射影他这样做对不起艾米莉小姐么?!
他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就凭你这……你这——”
而且卡在喉咙里的这口气,一直没有吐出来。让面部也因为呼吸的不畅而微微青紫。
他好像,还真的想不出来轻蔑古泽佑希的狠话。
总不能说【就凭你,要不也把我给一波带走】吧?
刚刚厨师先生是怎么没的——那个画面现在还在他的脑神经上反复横跳。
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突然变成了【狠话终结者】的古泽佑希只是轻微睁眼,栀子伸展开白色的花片那样,氤氲一片纯色的雾气。
潜台词就是——
我太无辜了。
古泽佑希谴责道:“哎,就算你是坏人,也不可以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我嘛。这可不是讽刺你啊……”
她收敛着微笑的唇角。
那不存在的栀子花缓缓散落着。
暗色重新裹挟而来,带起空气中涌动的暗流的时候,那很短暂的停顿在一呼一吸间归于终结的时候——
她道:“这是警告。”
咔。
好像只是老式时钟卡下的一个节点,却实实在在把松岛先生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感觉前言不搭后语地,被对方耍着玩那样。
【不行,她一直在岔开话题】
【不要被她带偏了】
【把枪拿好,抓紧了,抓紧了,没有问题的】
在这样一遍遍的暗示一下,松岛先生抓进了手中的枪支,紧紧抿起来的嘴唇像是在说——‘请不要跟我废话’这样的句子。
松岛先生:“放我走——”
他的语句被佑希打断了:“话说管家先生一定还有别d……”
松岛大声道:“放我走!”
通过威胁艾米莉杀掉对方灭口的目的应该是无法达成了,现在的松岛先生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保护自身。
只要人质还正他的手中,就依然还有讲条件的机会。
佑希好像是没有听见这一句那样,重新接起了刚刚被打断的话。
她说:“相信你一定还有别的帮手吧。”
此时此刻处于【我不听我不听】完完全全拒绝沟通状态的松岛先生只想再次大声喊出‘放我走’这样的话,却在天光乍现流云涌过,一丝霓虹般的光线照亮了大堂的边缘的时候——
他撞进了古泽佑希的目光里。
明明是笑着的,那上扬的眼尾好像带着些愉悦轻松的意思。
却在视线交接的时候,仿佛跌进了一片海。
好像有什么幽深的,沉默的东西,一下子把所有想要大声疾呼的声音,一同吞没到了那巨兽般的暗流之中。
也就是这样的一时间,他仿佛被掐住了喉咙那样被迫选择了沉默,只是更加用力地,马上要将手中的枪支捏碎一样——握紧了。
【我怀疑你在搞我心态】。
——这是他目前下的结论。
【我能做的就是拿好武器】。
——这也是他再次对自己的暗示。
古泽佑希只是瞥过了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继续问着:“在艾米莉小姐的眼皮底下,把她的家当做自己走私药品的仓库。除了厨师先生之外,想必你还有其他人作为帮手吧?”
这样说的时候,佑希依然是平和的。
被挟持在松岛先生的手中,明显感觉到了气场压制的艾米莉扭了扭脖子瞥过松岛的脸,又重新看向了古泽佑希的时候,仿佛突然明悟了什么道理。
艾米莉:这就是传说中的我这个人一般喜欢讲道理,你要是不听,我就打到你听的物理沟通方式吗?
艾米莉:学到了!就是你别把枪抵着我这么用力!很痛的啊!
艾米莉内心的声音并没有传递出来。
原来大概是与此同时,佑希继续点了点头:“你不否认的话,我就默认是有助手啦”
她看向了松岛的眼睛:“不要这么抵抗的样子,就算是现在你假装你在威胁我的样子,也不能改变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侦探,而你目前是我的嫌疑人这样的事实哦”
潜台词:要么接受调查,要么给你刺成月下猹,你选吧。
管家松岛先生:“……”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沙哑:“你要干什么?”
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明明刚开始他还是走威风路线的啊?
古泽佑希调查的样子很真诚,如果她的手上拿着的东西是用来记录案件过程的纸和笔,而不是被随意摆弄着的放大镜的话,会显得更加真诚。
大概是侦探的营业模式终于上线了吧?
这位侦探的问题是:“要是你的帮手知道你的事情败露了,会不会愿意为警方提供一点证据,亲自带着他们上门来抓你呢?”
……
因为这样的问题稍稍愣住,下一秒的松岛咬住了牙齿。
他似乎想重新将狠厉搬到自己的表情上面:“恐怕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说:“今天我们之间能活着离开的,不是你,就是我。”
不是你,就是我。
不是管家松岛先生,就是古泽佑希。
佑希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她问:“所以呢,你有没有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松岛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缺?”
【不是你,就是我。】
那陀思妥耶夫斯基呢?
刚刚那里站着的,那么大一只白仓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