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局势仍胶着着,天子萧奕还没想好如何处置玩弄权势的皇舅裴绍卿兄弟。这边,裴绍卿倒有自己金盆洗手至意了。
就像文氏娘子说的,权势可能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即便一时权势滔天,即便是站在了云巅之峰,即便是皇权百般庇护,他也未曾有过丝毫开心。
这些年来过的日子,是麻木不仁的。只知道玩弄权势,只知道一个劲往上爬,只知道利用阿姊在天子那里的情分……倒渐渐忘了他自己本来的初心。
他和绍汝成亲多年都未能育有子嗣,如今细细想来,未必不是所造下的业障太多,以至于惹怒了上天。裴绍卿其实不是个信奉神佛之人,他也不怕自己日后会得到怎样的报应。只是,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祸及家人和后代,他心里多少也会掂量下的。
如今十多年过去,心中恨意早没那么明显。再加上,他也不想再成为天子挟制诸勋贵的棋子,不想再趟这浑水,故而这几天,越发有告罪之意。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后果,毕竟罪孽太深,一旦告了罪,死罪是难逃了的。
他不怕死,他只是怕哪怕自己死了,也会祸及家人,怕会害了妻子和一双侄儿侄女。也怕……自己走了后,会日后生生世世都不能陪伴在妻子左右。
他舍不得妻子。
裴绍卿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去早朝,朝中之混乱,他也不想再插手。这些日子来,他都日日留在家里,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妻子左右。
文氏太了解丈夫了,多少知道他的一些决定。只是看破不说破,她从不点破,只享受着这最后的温存时刻。
“瑛娘的事,你已经决定好了?”二人夕阳下肩并肩靠在一起时,文氏突然问,“弃了余家,决心择我娘家侄儿配她?”
“嗯。”裴绍卿轻应一声说,“这应该是最好的安排了。文家不在京中,且这些年来一直从商,从未涉过朝政。把瑛娘嫁过去,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是很好的日子。”顿了一顿,又说,“到时候,你也带着衡郎一道跟着过去。有文家护着你们,我也放心。”
裴绍卿之前是真的打算把裴瑛娘嫁去余家的,倒不是为了联姻,只是单纯觉得想遂了侄女的这个愿望。后来见了余家父子后,他更有些坚定了这个决心。
他想的是,余家怨裴家,只是同他的仇怨,只要他日后为此付出了代价,想凭余家一家的人品,该不会祸及瑛娘。但后来听了妻子的劝告后,他心中也有了动摇。妻子所言也对,既都有收手之意了,他又何必再临终来做这一桩遭人憎恶的事呢?
余家的郎君是不错,但可能是他们裴家没这个福气吧。
文家也很好,瑛娘同文家郎君自幼便相识,是青梅竹马。日后结为了夫妻,想来定能同他和茹娘一样,一辈子夫妻琴瑟和鸣,和和美美。
文娘子这会儿心情很平静,即便知道离别在即,她也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了。她已经想好了一切,哪怕丈夫日后不再身边了,她也可以一个人好好的生活下去。
“这样是很好的。”文娘子肯定丈夫的决定,她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下,“二哥,我会一辈子都记你在心上的。以后我自己也会好好生活,不会让你牵挂。”
裴绍卿轻轻阖上了双眼,用下巴摩挲着妻子的脸颊,一副深深的依依不舍的模样。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同妻子耳鬓厮磨,安安静静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温馨。
接下来的日子,裴绍卿把家里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好了。这一日,久不见身影的裴都使,总算出现在了朝野之中。而此刻,朝中声讨他的声音和力量也越来越想,就连萧奕这一朝天子都招架不住。
裴绍卿总算又再出现,原以为是要来据理力争的。却没想到,裴绍卿一来,便跪在了大殿中央,然后一条条罗列自己的罪状。从小到曾经越权提拔过谁,到当年的那桩科举舞弊案,再到前不久春闱上的动作,他全部都供认不讳。
起初裴绍卿悉数读起自己的罪状时群臣还难以置信,都在狐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裴绍卿一桩桩一件件读诵下来,群臣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也都不敢相信,他们不信曾威赫一时的裴都使,如今还没经过三堂会审,竟自己全乎招了罪状。
但既然如此,朝中清流之臣自然牢牢抓住了机会,立刻请旨道:“陛下,既裴贼自己都供认不讳,还请陛下降旨裁夺。臣请旨陛下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彻查裴贼一党。”
一人站出来说了话后,立刻纷纷都跪了下来。根本用不到傅家兄弟去声讨,自然朝中泰半的人都极力趁此机会踩踏起了裴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