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虽还是个孩子,但说话时条理清晰,眼神也是坚毅有力的。
祁晓穗因为他的话语愣了愣,抱着孩子的手稍稍用力了些:“抱歉,我没想这么深。主要是家里漏了水,我抱着孩子怕跌跤。毕竟,我在村子里除了跟付蓉有点交情,就没别的朋友了。”
她的长相明媚动人,说出的话也是落落大方。
抱着孩子出来找嗒嗒她爹,也的确是给人添麻烦了,可祁晓穗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天他们来她家住,也是打扰她了,不是吗?
“不要紧,我们先去帮你看看。”付蓉没有手表,但因为她今天带着许年提早从学校出来,时间还充裕。
即便许年心不甘情不愿,付蓉还是搭着他的肩膀,要去帮忙。
祁晓穗微微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可没想到,许广华却顿了顿脚步:“等一下,我喊个人给你帮忙。”
他在地里找了找,看见陈艳菊时,说道:“弟妹,广中在家不?”
陈艳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锄头往地里一砸:“他刚回来,咋了?”
许广华便走上前,将祁晓穗的难处说了一番。
陈艳菊本就是个热心人,再加上上回过继的事情,总觉得对祁晓穗感到抱歉,便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陈艳菊急匆匆跑回家去喊许广中的身影,祁晓穗的表情僵了僵。
“谢谢你。”她对许广华说道。
“不用。”许广华摆摆手,而后没有多看她一眼,催促妻子与儿子,“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接嗒嗒。”
两大一小连忙往村口走,步伐很快,但偶尔也说几句话,时不时露出笑颜。
许广华给付蓉和许年拿着伞,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侧过脸时,唇角扬起,那笑容格外深,也格外可靠。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赶紧将视线收回来。
她羡慕付蓉,拥有这么温馨的家庭,如此乖巧的儿女。
可她盯着这做什么?
毫无意义。
……
公交车缓缓停靠下来,车厢里的乘客却迟迟不愿意下去。
售票员不耐烦地说道:“赶紧下去啊,我们这车还急着开下一趟呢,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躲雨的。”
这雨
下得愈发大了。
路上人不多,也几乎没人带伞,大家冒着雨跑得极快,可即便他们双手挡着脑袋,身上还是被淋得湿漉漉的。
卢德云是从嗒嗒的话语之中得知许妞妞拿的是她的伞。
结合嗒嗒说的话之后,他能看出她堂姐的眼神并不澄澈,甚至那张着嘴巴口水直流的样子,也只是装疯卖傻。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个孩子。
他不在意。
卢德云将自己用来装相片的小包顶在嗒嗒的脑袋上,护着她下车。
公交车停靠的是总站,这儿有个棚可以挡,但大家伙儿耽搁了时间,这会儿便也急着要赶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抱怨声与雨滴声交织在一起,许妞妞歪着脑袋,往外瞅了瞅,眼底不自觉多了几分喜色。
孙秀丽的心情比任何一刻都要激动,她平时对大房一家可酸了,有时候嫌弃他们将闺女当宝,有时候又羡慕嫉妒他们家有个小福星。
可现在,她自己也有个福星闺女了!
孙秀丽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嗒嗒身上瞟,脊背挺得直直的,那下巴扬得老高,若是有尾巴的话,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小丫头,你想要把伞抢过来吗?”卢德云问嗒嗒。
嗒嗒虽小,却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琢磨许久之后,她说道:“虽然这伞是我娘的,但我出门之前没想着带伞,现在看别人带了又去抢,这样不好。”
卢德云没想到嗒嗒会这样说。
他有不少孙子孙女,被下放农场后,也见过不少跟着父母一起被送进来受苦的孩子们。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性格,有的乖巧懂事,有的调皮任性,或者有一些小心眼,可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小孩中,都不曾拥有如嗒嗒这样的品质。
她不喜欢这个堂姐,可并不会因为这喜恶而影响自己的选择。
什么都不能妨碍嗒嗒做一个善良的小孩。
“好,那就不抢。”卢德云的手抬起,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缓缓放下,揉了揉嗒嗒毛茸茸的头发。
虽雨声很大,但许妞妞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卢德云与嗒嗒的对话。
谁说这个嗒嗒没有心眼?照她看,小丫头的心眼多得很,竟知道如何讨好大人物!
许妞妞气得牙痒
痒,便一个劲偷看嗒嗒。
她想要看着嗒嗒被雨淋成落汤鸡时狼狈,而自己则撑着伞,昂首挺胸得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之中离开。
只可惜,她现在没法显摆。
许妞妞觉得不太痛快,可没想到,这会儿母女俩倒是连心了。
孙秀丽接过她手中的伞,走到嗒嗒面前,用尖锐的语气说道:“这不是嗒嗒吗?你咋也在这儿躲雨呢?”
嗒嗒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下这么大的雨,当然要躲雨啦。”
孙秀丽被她一噎,但很快就调整过来,阴阳怪气道:“这雨可大着呢,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估计就算你们在这儿站三五个小时,还得被雨淋。我不是听人说我们大房家的嗒嗒最有福气了吗?这么有福气的孩子,怎么出门之前都不知道挑挑时间啊?难道进城一趟,还碰上这样的鬼天气,看来你就是个倒霉蛋。”
嗒嗒人小,词汇量没孙秀丽这么大,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宋小翠听不下去了,走上前来:“下场雨而已,你说到哪儿去了?谁都预料不到天气会变成这样,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倒霉蛋了?”
在棚底下躲雨的都是刚才同一辆公交车上下来的乘客,大家都是从邻近的村子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农民,平时进一趟城也不容易。见下了大雨,谁心里都堵得慌,这会儿孙秀丽说的话,便立马让大家不痛快了。
“你好好的找啥晦气呢?我们怎么就是倒霉蛋了?”
“你带伞是你的事,跟我们有啥关系?撑着你的伞赶紧滚蛋,少在这儿拿我们大家当笑话看!”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愈发激烈,一些脾气差的,甚至都想上前直接孙秀丽削一顿了。
许广国本来还带着两个孩子在一旁等着,想待这雨势小一些再走,谁能想到,只片刻工夫,他媳妇居然去挑事了。
“秀丽,你说啥混账话?”许广国脸色一沉,“赶紧给我回来。”
孙秀丽被村民们骂得面红耳赤,还想让自己男人帮帮忙,转头见他这刚正不阿的样子,神情愈发僵硬。
“呸!一群土包子!”孙秀丽学着城里人的样子,骂了一句,扭着腰走了。
待走到许妞妞身边,孙
秀丽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伞,清了清嗓子:“咱们不跟这些乡下人呆一块儿,咱们有伞,赶紧回家了!”
说着,她用力一抖,将伞撑开。
可谁能想到,她使了劲,握着伞柄之时,却发现这伞架子是撑不住的。
“这咋回事?”看着小花伞的顶部蔫蔫儿地垂下来,孙秀丽纳闷地自语。
许妞妞仰着脸,伸手去够她手中的伞,可接过来一看,伞骨居然断了好几根。
她带出来的竟是一把破伞?
许妞妞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脑门被狠狠推了一下。
“你带把破伞出来干啥?”孙秀丽气得大骂。
许广国不悦地瞪她一眼,将伞拿过来摆弄:“娃都已经傻了,你还打她的头?一会儿越打越傻,我看你怎么办!”
许强强见状,“哇”一声哭出来:“下这么大的雨,为啥不能等明天再来?这一路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腿都要断啦!还是在村里住好!”
这下子避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声。
“刚才喊咱土包子,我还当她是个城里人呢!没想到乡音比咱们还重!”
“人家那是在城里住了几天,把自己的根都忘了!”
“口口声声笑话别人没福气,原来她自己生了个傻子!这就是个傻子娘啊!”
孙秀丽最痛恨被人知道自己闺女是个傻子,脸面顿时挂不住了,手心紧紧攥着,恨不得再多扇许妞妞几个巴掌解气。
可不是得怪许妞妞吗?
若不是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一会儿要上茅房,一会儿要带伞,自己怎么会怀疑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实际上,现在转念一想,许妞妞虽上了茅房,躲过那辆坏了的公交车,但她带着他们去等车时,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的。后来她带了伞,也确实下雨了,但那伞是破的,压根遮不住雨水!
这孩子可没法给她带来什么福气,带来的是加倍的倒霉!
孙秀丽气得牙痒痒,耳边还充斥着人家取笑的声音。
可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她总不好带着儿子扎进大雨里,跑回家。
要感冒的!
孙秀丽的眼神变得格外阴毒,仿佛正在酝酿着应该如何对付许妞妞。
而
这时的许妞妞,心也是凉得透透的了。
大房家的伞怎么会是破的?
她真是太大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在嗒嗒这会儿跟她一起等着雨停,否则她真是要怄死了。
许妞妞这样琢磨着,却不想忽然之间,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卢老先生吧?”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都是惊喜的笑意,直到走到卢德云面前时,他才感慨道:“还真是你您!当初咱住一间大院,我妈身体不好,还是您给借钱的。虽然后来出了院,我们就把钱还您了,但那时要不是因为你的救命钱,医院肯定不给我妈看病的。卢老先生,您记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