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来玩一玩吗?”旁边,衡玉突然出声。
“玩什么?”月霜把荷叶往下挪了挪,露出那双漂亮的明眸,声音里多了几分好奇,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波无澜。
“打石子,没打过吧。”衡玉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袋石头,从中取出一颗,放在手里掂量掂量份量,力往前方掷去。石子在湖面上跃动几下,方才沉入湖
底。她示范了两遍,示意月霜也来试试。月霜起了兴致,连忙坐起来,没过一会儿就玩出了乐趣。
衡玉不再玩了,坐在旁边看着她玩。
在她玩得有些累了时,衡玉再次重复之前那句话:“周围无外人,水底无刺客,月霜姑娘若有任何苦衷尽管直言。”
月霜身体一僵,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抿着唇畔,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别的动静。
“月霜姑娘还是不够信我。我想想你不信我什么,是不信我能保住你?你身后的主子位高权重,如果是我父亲说这句话,你信,但我一个纨绔子弟说这句话,你没办法信,是吗。”
月霜眉梢微动。
在她神色变化间,衡玉微微一笑:“你倾慕你的主子,想必他风度翩翩,是位青年才俊。”
月霜收敛神情,别开了眼。
衡玉心底的几个疑点慢慢连成一条线,结合之前对月霜的调查,她说:“我知道了。”
月霜沉默片刻,问:“公子知道什么?”
“我来说出我心底的猜想,月霜姑娘看看可有问题。首先,你的确是行唐关内人,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你的主子收养了或者救了。行唐关多年战乱,原因其实也很好猜。”
“和你一块儿被救下的应该还有其他人,他把你们放在一起悉心栽培,但是因为你容貌最为出色,所以他重点栽培了你,在所有人里对你格外不同。有救命之恩铺垫在前,再加上这样日积月累的与众不同的对待,等你回过神时,你早已对他情根深种。这个手段太常见了,我敢肯定,是他引导了你,刻意勾引你让你对他情根深种。就在这时候,时机成熟了,于是他命令你进入红袖招,还要你成为红袖招的当家头牌。”
衡玉的声音不疾不徐,她身侧的月霜却轻轻攥住手绢。
“你不甘心,却别无他法,渐渐的,你认命了。你觉得自己在红袖招可以帮他做很多事情。但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发现了一些事情对吧,你知道了你会被派入红袖招的真相。”
“真相从来不堪,你发现你的世界和认知再次被打破了,也许杀身之祸也向你逼来。在你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和沈洛、
云成弦在红袖招争抢绢花这件事就成为了一个转机,所以你刻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月霜姑娘,我不问你其他,也不想逼你,但你且想清楚,你还有漫长的人生,你是大衍朝的子民,你生于行唐关,当知晓战火焚烧边境是何等人间炼狱!”
岸边,沈洛小少爷抻着脖子,眼巴巴盯着湖中央,似乎是想要找到云衡玉那条小舟的踪迹。
“你怎么这么淡定?”他问云成弦。
云成弦盘膝坐在地上:“不淡定又能如何?”
沈洛握着青锋剑,向云成弦翻白眼。
他不想和云成弦聊天,无聊张望着四周,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惜的是,洛湖湖畔只有一排排的垂杨,就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等等……
就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沈洛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他的背脊微微紧绷:“……你是土生土长的洛城人,你告诉我,平日里,洛湖这么静谧吗?”
云成弦先是一愣,下一刻,他手臂汗毛束起:“……我以前没什么机会出宫,没到过几次洛湖。但是……”
沈洛抿紧薄唇:“你有没有带其他人来?”他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
就听云成弦道:“我是偷跑出皇宫的。”
“皇家暗卫应该跟着……”
云成弦有些急躁地打断他的话:“没有。别抱希望。”
沈洛心下愕然,但这种时候尤不得他多想什么。他慢慢握紧青锋剑,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平时玩世不恭完全不同的肃杀:“你身份尊贵,又手无缚鸡之力,若真的有什么不对劲,就躲在我身后听我指使,可以做到吗。”
云成弦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把匕首从他袖间滑落下来,被紧紧攥在手里。
“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
小舟上沉默很长时间,月霜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喑哑:“帝都人都说云公子是纨绔,但今日一番见闻,月霜才觉得自己是真正了解了云公子。”
“我的确是纨绔。”
衡玉不否认这点。
她穿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了,每天都在游手好闲。要不是兵部布
防图的事情直接摆到了她的面前,她又游手好闲得骨头都软了几分,衡玉也不会想着去插手此事。
月霜轻笑了一下:“云公子,你们到底在追查什么?为什么会事涉边境?”
听到月霜这句话,衡玉并不奇怪。月霜只是个棋子罢了,她能察觉到一些东西是因为她足够聪明和敏锐。
衡玉轻吸口气:“你只需知道,那样东西如果落入大周手里,行唐关必危。行唐关内百姓与大周有血海深仇,行唐关若被攻破,行唐关后几座城池都势必化为人间炼狱,这样的血债,月霜姑娘担得起吗。”
月霜微微拧眉,眉间有困惑。她凝视着衡玉,却像是在透过她问另一个人:“可是当年……”
“可是当年,”衡玉接过了她的话,“你的主子就是在那里救下了你。你向佛祖祷告,佛祖救不了你,他救了你,所以你视他为信仰。但是如果你遇到的苦难,很有可能就是他造成的呢?月霜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月霜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她常年习舞,身材苗条而瘦削,此刻肩膀轻轻颤抖,鹅黄色裙摆被风吹得飞扬,竟似风中浮萍,无根无源。
许久,她轻轻把目光转到湖面上:“云公子这句话,是在否定我的人生。”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将一个人视之为信仰的存在否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