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舜穿着一身官服,坐在专门待客的厅堂里饮茶。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抿一小口便觉得唇齿留香,但伍舜现在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情,他只觉得坐立难安。
谁都知道招安这种差事其实很危险,虽然说有性命之忧的可能性比较少,但是被摆架子、被冷待什么的实在是正常得很。
世家官员们享乐久了,自然没几个乐意做这种事。所以琅琊王氏的王家主在朝中挑挑选选,选中了出身不高的伍舜。
这根本容不得伍舜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拿着圣旨收拾收拾就过来了,这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
还在走神,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被阳光拉长的影子,然后,有人步履从容、逆着阳光走进厅堂内。
女子身穿一身浅紫色华服,腰缀玉佩,阳光披洒在她的身上,宛若华光在她身上流转。
然后,她轻轻起唇,眉眼含笑,率先打了个招呼:“伍大人。”
伍舜连忙起身行礼:“容姑娘。”
衡玉现在权势极大,但的确没有一官半职或者爵位在身上,伍舜这么称呼自然没有错。
衡玉走到伍舜旁边的椅子坐下,端起婢女刚奉上的茶水,悠然笑道:“这是伍大人第二次来给我宣旨了。”
伍舜愕然:“容姑娘还记得?”
衡玉点头:“自然记得。如果帝都来人不是伍大人,我定然要先晾上他们几日,但得知来的是旧识,就不便怠慢。”
当初她一进入这个世界,就面临着容家遭到污名、皇后姑姑自尽的局面。
那时也是这位伍大人握着圣旨登上容府大门,通知她三司会审的消息,还帮了她个小忙,将她的玉佩送去贺府给贺瑾那厮。
虽然这对当时的伍舜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衡玉也承这份情,不会给他摆架子让他难堪。
听到衡玉的话,伍舜稍稍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不少:他从这位容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善意。
不过想到京中交代的事情,伍舜又有些头疼:“容姑娘,我此行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陛下给你颁下了一道圣旨,不知道容姑娘……”
“拿来看看吧。”衡玉语调随意,仿佛那所谓的圣旨只是张废纸。
“这怕是有些与礼不合。”
“伍大人,在我的地盘,我就是理。世俗礼节更是约束不了我。”
伍舜苦笑。这幽州,可还是雍朝的幽州。
但听容姑娘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这幽州是她的。
也罢,对方已经给了他脸,但他非要硬着头皮逆着她的意思,当年那点小小恩情完全不能成为他的保..护..伞。
在别人的地盘上,伍舜还是很识时务的。
伍舜将放在他身侧的匣子递给衡玉。
衡玉随手打开,取出安静摆放在里面的圣旨,平展开来,饶有兴致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阅读着这封圣旨。
系统实在闲着无聊,发现有热闹可以围观,连忙也跑来读取圣旨。
才读取了圣旨的前两行,系统就被雍宁帝这个臭不要脸的癞|蛤|||蟆气得电流滋滋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臭不要脸的家伙,在霍霍了别人的家族、逼得前皇后自尽后,居然还敢下旨说我娶你为皇后吧,女人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这天底下只有皇后之位才堪堪与你这种奇女子相配。
随后又追忆容老将军的忠诚,再感慨衡玉亲生父亲的忠勇,最后还暗示了一下你颇肖你父祖,没有堕他们的威名。
它的电流音越来越激烈,但等系统去看衡玉时,才发现她表现得很淡定。
系统惊道:【零……你难道不生气吗?】
衡玉在心底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能够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在圣旨最后,雍宁帝还表示如果她恨乐家、觉得当年容家之事另有隐情,完全可以前去帝都与乐家人对峙,重新开启那场迟到五年之久的三司会审。
他会把容家在帝都的老宅子赐回给衡玉,她不用担心回去帝都没地方住。
当然,如果她暂时走不开,不想去帝都、不想嫁人也没有关系,他会给她另外颁布一道圣旨,封她为容家军之主,还会命人慢慢调查容家之事,一定会给她个交代。
衡玉看完之后,心下轻啧。
这道圣旨里面的优越感简直令人作呕。
先不说什么嫁人才是女子最终的归宿,就说雍宁帝忘了当初她姑姑是如何惨烈而死,想娶她为后,就够不要脸的了。
还有封她为容家军之主,重新调查容家之事……这些小小恩惠,在雍宁帝看来,应该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吧。
在衡玉阅读圣旨时,伍舜在她身边一直有些坐立难安。
他并没有提前看过这封圣旨,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内容,更不知道衡玉会不会因为圣旨里的内容而动怒。
枯坐许久,伍舜实在没忍住,悄悄用视线余光去打量衡玉的表情,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然而,他只能看到衡玉不喜不怒的侧脸。
突然,衡玉慢悠悠将圣旨合拢起来,随后,一把将圣旨丢到地上,仿佛这是块擦鞋的破布般,她右脚踩了上去,随意蹭着碾着。
伍舜瞳孔猛地睁大,就要制止:“容姑娘——”
“伍大人。”衡玉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这封圣旨就是帝都那边的诚意?帝都的人是派你过来送圣旨还是送命?我实话告诉伍大人,如果今日换个人送圣旨,他已经血溅当场。”
她的话平和,里面甚至没有一分戾气。
但就是这样的平和,生生将伍舜镇在原地。
“看来伍大人这些年在帝都混得不是很好。”衡玉起身,右手按在桌案,微笑着暗示他,“我现在手底下很缺人,尤其是缺伍大人这样的中层官员。”
既然不能杀了立威。
那就挖墙角吧。
伍舜神情一怔,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杀他,而是招揽他吗?
但是顺着衡玉的话一想,伍舜又觉得有些许心动。
他这些年在官场实在是……被限制得太狠了。
瞧见伍舜有些许心动,衡玉唇角笑意加大,朝他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出了厅堂,衡玉就看到站在厅堂外等候的宋溪。
她吩咐宋溪道:“幽州牧的人头似乎没能让雍宁帝懂得害怕二字怎么写,你再吓唬吓唬他。”
伍舜的前来对衡玉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
她反倒对陪伍舜前来宣旨的
一个小内侍起了兴趣。
这个小内侍容貌有几分稚嫩,看着应是未满二十,却敢将她拦下,直言要与她做一场交易。
小内侍还恭敬称她为容将军:“容将军只需要稍稍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能迅速爬起来。日后我会成为将军在宫中的助力。”然后小内侍还直接提了自己的请求。
衡玉眉梢微挑。
不过片刻,她倒是应下了这个要求。
反正这于她不过举手之劳,这个小内侍行事进退有度,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谁知今日的一步闲棋,他日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呢?
身为下棋之人,总不能不多留些后手。
在秋收即将开始前,衡玉终于理顺了幽州的一应事宜。
与谋士们商议许久,衡玉将宋溪、周墨和侍卫长这三个心腹都留在幽州——宋溪负责总领幽州事宜,周墨负责为宋溪打副手,而侍卫长主掌容家军。
再加上衡玉在幽州新收服的手下们,幽州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很快,衡玉和祁珞等人全部启程离开肃城,该回冀州的回冀州,回并州的回并州。
分开之前,衡玉还特意叮嘱祁珞:“若你在冀州遇到什么奇人异士,考察过他们的能力后,尽管收揽下来。”
人才嘛,自然是越多越好,她不嫌弃。
身为气运之子,祁珞还需要多多努力啊,他发现人才的速度已经比她发展的速度慢上很多了!
祁珞郑重点头:“主公放心,冀州这边有我和父亲。如果遇到如宋溪先生这样的大才,我会直接将他举荐给主公。”
衡玉心满意足。
聊完正事,衡玉才谈起冀州牧的身体。
她将自己刚写好的药方递给祁珞,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末了道:“多陪陪你爹吧,然后尽快独当一面支撑起冀州,让你爹不用太操劳。”
祁珞眼眶一热,连忙别开头。
六月底,帝都周边的小麦金黄一片。
前去幽州的车架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帝都。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人——主官伍舜。
当然,还多了一封信。
年轻内侍两手举起信封,将信托举过头顶:“陛下,这是幽州那边的回信。”
雍宁帝蹙起眉来:“只有回信?”
“是。”
信纸展开后,里面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凌厉。
而上面的字让雍宁帝勃然大怒,脖子气得通红——
[我乃三州之主]
之前那封信好歹还署了个名,现在已经连名字都懒得署了。
“那容氏女是什么意思?啊?给朕回了这样一封信是要示威吗?什么三州之主,这天下都是朕的!州牧都是朕册封的!她一个无官无职的孤女居然敢如此猖狂!”
御书房里回荡着雍宁帝愤怒的咆哮声,这段时间里因为幽州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愤怒失态。
年轻内侍猛地跪倒,全身几乎贴到地面上:“陛下……”他声音颤抖,“容氏女她,她分明是在嫌弃陛下开的条件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