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大人参与过当年晋兴守城战啊!失敬失敬!”心腹又敬了一杯酒,满脸惊叹钦佩,“大人快与我等讲讲当年战事,中郎将是否也参与了当年守城?”
“当然!那时候我才十三四岁,也是上城头杀敌的!”方辉借着酒意讲起当年旧事,这是他的光荣。“你不知道吧,当年郗王妃就是见我家正使衣衫单薄,才痛哭流泪,做出了羽绒衣。”
幕僚啧啧赞叹,“早听闻郗王妃爱民之举,没想到耳熟能详的故事里居然是中郎将啊。”
“嘿嘿,还是咱们殿下爱民如子!”
“方大人啊,在下也对吴王殿下钦慕已久,有心投效,可这心里实在不踏实,我可是匈奴人啊!”幕僚试探问道。
“匈奴人怎么了?咱们殿下信奉佛家所说众生平等,国内什么人没有?氐人、羌人、匈奴人、鲜卑人,殿下虽是汉族高门,可对咱们这些胡人可都是一视同仁的!”
“我观大人眉高目深,难道也是胡人?”
“当然,我母亲是羌人,父亲是汉人。我说老弟,看在咱们一见如故的份儿上,我跟你说个秘密——咱们殿下私底下说过,混血儿更聪明!嘘!别说是我说的,是兄弟我才告诉你!”
“当年胡人杀入中原,屠杀汉民,难道吴王殿下就不介意?”
“那都哪年的老黄历了?又不是我杀的,就算当初有羌人,作乱的贵胄也被殿下杀了,和我一个牧民的孩子有啥关系?”
“方兄弟说的是,我官小位卑,投效倒没什么,可我家太守总是顾虑重重啊!”
“顾虑个啥!咱们国内胡人担任首领的不胜枚举,知道木日达大将军不?羌人,右骁骑将军,武官里的头头。慕容翰,鲜卑人,还是王族血脉呢,如今宿卫宫廷,深得殿下信重。咱们殿下唯才是举,从不把人当奴隶。你若去了中原,让你儿子也去学堂,等到了年纪就去考科举,凭本事博一个出身。唉,也怪我没赶上好时候,我要是当年也能进学堂,说不定也能得一柄定疆剑,留作传家宝呢!”方辉大口喝着北地烈酒,不一会儿就醉到桌子底下去了。
幕僚把方辉送回房间,回来就见石千里一脸焦急等待着。
“将军,我试探过了,是真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吴王殿下治下最是公平,不分胡汉,只看本事。只要有真本事,就算是降臣降将也有一席之地呢!”幕僚笑道:“那方辉说了,吴王信奉佛家,最是慈悲为怀。”
“可我听说吴王前几年贬斥了一大批佛教徒,强令还俗不听,直接拉去服徭役做苦力,死了好些人。”
“将军,佛家还有怒目金刚呢!那些假僧人不事生产、占据农田做寺田,呼奴唤婢的,哪里是出家人。中原的出家人和咱们这里的出家人可不一样,像光鉴大师那样的高僧,恪守五戒才是德行。想来佛祖也用不着人间的金银绸缎,那些收敛的钱财只能是假和尚享受,被拉去做苦力不冤枉。”
石千里幽幽叹息,“吴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子嗣让人放心不下。”
“将军放心,听他们说,出使之前已经在商量立世子了。吴王虽无亲子,可这些年收养了好几个孩子,汉人、胡人都有,正经子嗣待遇。”
“那就再看看吧。这乱世,若能投效一位公正严明、宽宏慈悲的主上,谁不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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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
大殿之上,王怜花正在宣布:“王丰,孤之长子,屡有素功,天意所属,当为世子。”
殿内为之一静,谁也没想到吴王真的当庭宣布了世子人选。虽然这些年吴王一直没有子嗣,但前两年宫中有宫女试探,吴王是有反应的,虽然那宫女被杀,背后之人也贬官远谪。可正常人,谁不想拥有自己的血脉呢?
众人又想起当初还是在这个大殿上,吴王连斩十一人,放言:“非王妃所出,如何能算孤之血脉!”有这话在,谁还敢来触霉头。
众人被吓傻了,王丰却反应迅速,立即出列拜倒:“儿愚钝浅陋,不敢当此重任,还请父王三思。”
“你是长子,有战功、有威望,如何当不得?起来!”即便当上了一方霸主,平日里说话,王怜花也不是之乎者也的性子,说一不二,说立谁就是谁。
站在朝堂上众人的目光开始朝几个人瞥去,默默的,自以为不着痕迹的。
吴王无子,这是天大的机会,无数人为之暗中使劲。
比如羊景,幽州刺史羊直的嫡次子,大才女郗道茂的儿子,吴王妃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出身泰山羊氏,祖母乃是南郡公主,身上还有司马氏的血脉。立这样一位继承人,兼顾世家、妻族与前朝皇室,他难道不是好人选吗?
比如王桢之,这一代王家最出色的年轻人。吴王可是出身琅琊王氏的高门郎君,本身无嗣,从族中选择一位过继,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也就吴王强势,让王氏宗族不得不妥协。可观王氏如今在朝中也占一席之地,吴王对宗族也不是全然防备。
这位王桢之可是连侍中谢道韫都赞过的啊。谢道韫谢侍中总揽宫中内务,统领机要、参赞军事,对吴王、吴王妃影响巨大,她看都好看的人,怎么没雀屏中选呢?
再比如郗家的郗达祖,当初吴王发家,受吴王妃资助颇多,郗家其中也有助力,难道不回报一二吗?
这些人在心中转了千百个弯儿,又看向与吴王有正式父子名分的诸人。这些人明显就不如先前列举的这三人有分量了。除了名分,他们又有什么优势呢?
这些个傻子不明白,连名分都没有,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话说回来,名分就是最大的优势,没听吴王刚才说吗?立王丰为世子,因为他是长子。瞧瞧如今天下这形势,今天是世子,明天是太子,后天就该是天子啦!
王丰凭什么?就凭他父母双亡吗?
王丰自己也想不通,他十岁左右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父讳狄一卓,母讳郗去病,生母乃是母妃侍女,后被母妃收为义妹出嫁。后来父亲战死,母亲惊惧难产而亡,连句话都没留下就撒手人寰。紧跟着叔父狄一友亦战死,只留下一个堂弟嗷嗷待哺。祖父抚养两个婴儿力不从心,又操劳公务,不幸殒命。
母妃见他们来兄弟可怜,接到身边教养,为了不让狄家绝嗣,留堂弟继承祖父爵位。而自己这个刑克六亲的不详之人,父王母妃非但不嫌弃,反而赐他姓名,养他长大,如今还要立他为嗣。王丰自己心里百感交集,千百滋味涌上心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王丰拜倒在地不肯起身,哭得肩头颤动,不能自已,等稍微平静,又连连推辞,自谦难当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