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个皇后

林瑟瑟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用手拍打了两下,映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香囊。

半晌之后,她微微颔首:“不错,这香囊是臣妾绣的。”

皇帝怒极反笑:“你不要告诉朕,这是你更衣时不慎落在钟粹宫里的。”

林瑟瑟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有些局促不安:“这……”

纯妃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她的话,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后娘娘乃六宫表率,没想到竟会做出与侍卫私通之事,简直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喝下那酒壶中的酒水,也不知为何皇后竟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不光没有丝毫的中药之症,连那偏殿里的侍卫也莫名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不管今日如何,哪怕皇后侥幸逃过那一劫,也绝对想不到,她还有留有一手。

纯妃从林瑟瑟手中夺过香囊,从香囊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去年太后患疾,皇后曾亲自抄写佛经以表孝心,太后一向不喜皇后,便将那些佛经都压进了库房的木头箱子里。

张仁身为内务府总管,每半年都会派人去各个宫殿清点打扫,想悄无声息的拿走些压箱底的佛经,便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穿越前曾学过几年书法,又有前世那十多年的写作基础打底,临摹皇后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

纯妃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脸上却带着大义灭亲的凛然,将纸条上的那行情诗念出来后,气愤的质问道:“皇后还想如何狡辩?”

皇帝听着那句‘人约黄昏后’,双掌下意识的紧握成拳,他缓缓的阖上了眼,人证物证都在,皇后与人私通已是铁证如山。

皇后干出这种丑事,便是司徒声在此地,也没有理由阻碍他清理门户。

他蓦地张开了眼,低声喝道:“来人——”

林瑟瑟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一丝慌张,似乎没有准备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杏芽却被吓得泪流满面,跪在她身侧朝着皇帝叩了两个响头:“皇上,昨日坤宁宫遭了贼,娘娘这香囊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的话音一顿,皱起眉头,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挺直了腰脊,面色无畏,也不见心虚之色,只是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眸中似乎含着盈盈泪水。

他的唇张了张,方才要说的话,却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纯妃瞧见皇帝神色迟疑,一脸失神的望着林瑟瑟,心中妒火腾的燃起,咬着一口银牙道:“皇后如何能证明那香囊是被人偷走的?香囊中的纸条,皇后又作何解释?”

林瑟瑟抬起削瘦的下颌,总算是缓缓开了口:“本宫在赴宴之前,便察觉宫中失窃,为防止被有心人栽赃陷害,提前命杏芽去慎刑司做了报备……”

她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望着皇帝的眸光中满是失望之色:“臣妾说的是否属实,皇上去慎刑司一问便知。”

皇帝被她那一眼看的十分心梗,他不由自主的想道,若她真是被人栽赃冤枉的,此刻定然是对他心灰意冷。

她如此相信他,事事为他着想,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给予过她一丝信任,甚至每次在她被人陷害栽赃时,他都被人蒙蔽了双眼,一次次的质问她、伤害她。

一想起她那饱含失望的眼神,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了。

皇帝沉默许久,终是开口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慎刑司求证一番。

不管怎么说,此事既然已经发生,若皇后真是清白,那也需要证据佐证,总不能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

更何况,他还要给太后一个交代,给后宫所有妃嫔一个交代。

御花园蓦地安静下来,犹如坟地一般死寂无声。

纯妃的脸色有些泛白,她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后,更不敢去看皇上,她已经猜到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不管皇后是否和她一样都重生了,如今的皇后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明明她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让皇后抓到了破绽。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洗白自己,毕竟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引导,若是不能及时撇清,很容易就会惹火上身。

她轻吐出一口气,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有罪……”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此话怎讲?”

纯妃泪声俱下:“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定然是清白的,怕是有人想要陷害娘娘,令人扮作娘娘的模样与侍卫搂抱,令臣妾误会其中。”

“臣妾该死,被恶人蒙蔽双眼,误会皇后娘娘不说,还毁了娘娘的清誉,请皇上责罚臣妾!”

她的面色诚恳,哭声悲恸,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一边哭还一边对着林瑟瑟磕头,直将额头磕出了血迹。

林瑟瑟内心毫无波澜,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如同没有看见铆足劲对着她磕头的纯妃。

纯妃想用苦肉计,那她自然不会阻止纯妃。

如果不是被身份所桎梏,她甚至想薅住纯妃的头发,帮纯妃再加把劲儿。

也不知纯妃磕了多少下,直至额间血肉模糊,皇帝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若皇后真是被人栽赃,朕自会还她清白,届时再论赏罚也不迟。”

没过多久,那前去慎刑司的太监,便带着慎刑司总管大臣回来了。

大臣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实禀告道:“皇后娘娘午时左右,的确派人来慎刑司说过坤宁宫遭贼一事,因遭窃之物只有一枚香囊,恰巧今日宫中又有上元宴,娘娘便让微臣明日再去坤宁宫排查。”

此言一出,便算是还了林瑟瑟的清白。

什么小贼能放着宫中珠宝财务不窃,偏偏去偷一枚绣着皇后小字的香囊?

再加上那香囊中的字条,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皇后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皇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瑟瑟道:“若皇上还是不信,可以让嬷嬷来查验正身,看臣妾到底有没有与人私通。”

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毕竟凭白被人泼了一盆脏水,又险些毁了清誉,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多痛快了。

若真论起来,此事他也有错,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便已经带有主观意识的给她判了死刑。

但他乃九五之尊,自然不会向一个女子低头认错。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罪责推在旁人身上,先寻个出气筒给皇后消消气,事后再送些赏赐到坤宁宫以作为安抚。

不出意外,那出气筒便是纯妃了,就算是被人利用,纯妃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皇帝面露愧色:“今日委屈皇后了,朕定会查清此事还你一个公道。至于纯妃,虽是遭人利用,这遭行径却也可恨,自然是要严惩不贷,便交由皇后处置。”

林瑟瑟来此,为的便是等这一句话。

纯妃在安神枕中放藏红花,利用刘广火烧景仁宫,甚至用香囊污蔑她和侍卫有染,她都可以不计较。

纯妃唯独不该在她的酒水里下药。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道:“那便褫夺封号,降为嫔位,即日搬离长春宫正殿,以示惩戒。”

纯妃蓦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任是如何她也没想到,林瑟瑟会降了她的位份,将她从三品妃位贬至四品嫔位。

她本来以为自己磕了这么多头,就算是惩戒她,林瑟瑟也会碍于面子手下留情,至多罚她禁足或是罚跪。

谁料林瑟瑟竟毫不顾忌,连大度都懒得装一装,却是迫不及待的撕开伪善的面具,向她宣战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便瘫倒在地上,但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妃嫔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皇帝既然将处置权交于林瑟瑟之手,自然不会插手她的决议,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她对纯妃的处置。

他责令在场的妃嫔众人将此事烂在肚里,又给林瑟瑟送去些稀罕的珍宝作为安抚,这才安心的离去。

皇帝一走,众嫔妃也先后离场,元嫔挺着肚子,远远的望了一眼被降位的纯妃,神色略显复杂。

她觉得最近的纯嫔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而且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日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怀有身孕,自然不愿掺和此事,扶着腰身便率先离去。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御花园中又恢复了寂静。

林瑟瑟就站在纯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纯嫔,像是在欣赏纯嫔的狼狈和窘迫。

纯嫔低埋着头,眼角依稀挂着泪痕:“今日都怪妹妹,都是妹妹的错……”

林瑟瑟冷笑一声,打断了纯嫔的虚情假意:“好自为之。”

说罢,她也不等纯嫔回应,坐上步辇便离开了御花园。

纯嫔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撑在泥土地上的手臂绷直,十指微微收拢,指甲深深刺进了泥土中。

她会让林瑟瑟为此付出代价!

一定会!

林瑟瑟并没有回坤宁宫就寝,她从步辇上下来后,便披上玄青色的狐裘,趁着月色赶去了斋宫。

她知道他一定是回了斋宫,如今他怕是早已神志不清,若是刺客如约而至,他此刻便是置身险境。

刘袤看见林瑟瑟时,略微有些惊讶:“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她踮起脚,往斋宫里探了探头:“哥哥回来了吗?”

刘袤摇头:“千岁爷回来过一趟,又去了……”

他蓦地停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愣了愣。

玉姬?是他的那个宠妾?

是了,他将她酒壶里的酒水都喝完了,此刻定是急着要去纾解。

玉姬是太上皇的人,但太上皇和皇帝不同,许是太上皇私下里与司徒声做过什么约定,两人像是被什么互相牵制住,谁也不敢动谁就是了。

而且玉姬不住在斋宫里,与其他姬妾一同居在离斋宫不远的毓庆宫中,平日司徒声甚少去毓庆宫,那毓庆宫又是四进院,想必刺客也不会想到他在玉姬房中。

林瑟瑟紧紧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颗心却没有平稳归位,反而一直在往下落,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尽头。

她觉得有些窒息,喉间像是卡了根鱼刺,不上不下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林瑟瑟的唇瓣干涩,她抿了抿唇,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哥哥今晚还回来吗?”

刘袤弓着身子,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的答道:“怕是不回了,娘娘若是有急事,老奴可代为转达。”

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她垂下了眼眸,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两下,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知为何,刘袤却从这年轻美貌的女子身上,隐约看出来些落寞之色。

他有些不忍,其实九千岁并未去玉姬的房中,而是换装后出宫去了龙骧将军的府邸。

但是九千岁特意叮嘱,不管谁来问,都说他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沉默片刻,终是抬起头来道:“公公切记,今夜不要独自在斋宫走动,命防守在此的侍卫都打起精神来,夜里许是会有不速之客。”

刘袤神色一怔,不速之客?

他正想详细询问一番,回过神来才发觉她已经走的远了。

林瑟瑟没有回坤宁宫,春夜里的冷风打在脸上,飕飕的往脖领子里灌,她平日十分怕冷,今日倒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望着脚下的鹅卵石。

到这个时辰,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们,旁的宫婢和太监早已经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里,唯有一抹月光打在脚下,她褪下鞋袜,露出莹白的脚背,赤着脚走在鹅卵石上。

尖锐的石子扎进她的脚底,她感觉到一丝丝钝痛,本以为多走两步便会缓和,她却觉得越走越疼,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些什么,他因为自己喝下了掺药的酒水,找别人纾解乃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她一想到,他会和玉姬有肌肤之亲,做和她在暗道里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觉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攥她的心脏。

林瑟瑟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了很久,直到双脚已经麻木,她才穿上了罗袜和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