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舍里的小灶冒起袅袅炊烟,釜中不知煮着什么,欢快的水花“咕嘟咕嘟”冒着泡,听完老店家的话,几个人的心情却不怎么欢快。
龙且闷头只顾吃,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碗又浑又涩的菜汤也给喝完了,项籍一根手指敲着案几,两只眼睛有点不对焦。
至于始作俑者虞周?他这会儿正跟慰问团下乡似的,拉着老头聊东扯西的乱问,什么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啦,粮食够不够吃啊,那张传单上面写的东西还有谁知道啊,他们又是怎么看待的啊……
问到最后,老头子直怀疑是整个楚军都这么热情,还是自己一不小心遇到了上门寻亲的,不然问这么细干嘛?
虞周越往下问,项籍越不说话,骄傲如他就像雄狮,对于鬣狗虎豹之流那是迎头而上,对于鹿羊牛马一类的食物也是下口不留情,可是面对一只丢失了幼崽、对自己袒露肚皮表示臣服的老狐狸,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杀意也在慢慢暗淡。
只凭一个刚刚认识的糟老头子让项籍放弃那种想法有点不现实,但是架不住这位店家背后还有人啊。
要知道,虞周跟他聊的那些东西看似漫无目的,实则通过一粒微尘把一个群体归而纳之了。
一个人的份量有些轻,如果是一群人呢?面对一群心向大楚的百姓乡绅,大楚还能对他们举起屠刀吗?
项籍反反复复问了几遍,老店家每次都回答各位乡邻早就盼着王师了,越往后问,老少二人的神情越不自在,其实这事儿挺没劲的,当着楚兵的面,老头傻了才会说乡亲们对大秦死心塌地,偏偏项籍一直得不到能让自己心安理得杀人的答案,内心一纠结,这点小事儿都想不通了。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背着双手,看得出来,刚才的这顿饭对于项籍冲击不小,魂不守舍往外走的时候,他既没管崴了脚的龙且,还把那头棕熊也给忘到食舍里了。
虞周扶着小胖子也顾不上那些,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心里一个劲琢磨这是想以猎物抵饭资还是项籍已经心乱到全都顾不上了?丫的不会打算让那头熊吃了老店主,再下手就没心里负担吧?
正想着的时候,不防项籍忽然停下了,虞周也没个准备,一头撞上宽厚又坚硬的脊背,重新稳住身形,诧异道:“怎么了羽哥?”
“我不信!”
“啊?!什么?!”
“我不信那店家所说!”
龙且这家伙不愧是项籍死忠,听完之后,他瘸着小腿儿来了一句:“不信就不信,项大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那么多作甚?”
项籍没有立刻作决断,想了片刻回道:“不行,我还得再转几户人家,听听他们怎么说!”
“好!咱们一起!”
“不用!我一个人去!”
瞧了虞周一眼,他拒绝了二人作陪的要求。
这也正常,项籍虽没有过人的头脑能把这事儿想个通透,但是凭着他对虞周多年了解,屠城这事儿没遭到反对才显得奇怪。
再联想到今天早晨这顿饭,项籍对于兄弟劝解自己的手段,立马有了一个模糊印象。
说实话,贴心的方式并不让人反感,甚至还能带来一些小小的自得与愉悦。
反过头来,杀跟不杀两个选择在心里反复盘旋,他很想静一静再去考虑这些,经历了多走走、多看看,最终定下这座城池的命运。
同样基于多年默契,项籍刚拿定主意,虞周就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了,暗叹一声太过熟悉的了解可以超越智慧,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那好,我先把龙且送回去,等过了过了晌午整理完了战籍,咱们一起跟两位军师论功行赏。”
项籍点点头,说了声“好”溜达溜达走了。
他这一走,虞周把小胖子往地上一扔,飞快的叫过一名脸熟的军士摸出铜钱,嘀嘀咕咕指着三人来时的方向。
“哎哟…哎哟……子期你个没轻重的,明知老子崴了脚,手上也不轻点……
我说,你叫人来干嘛啊?项大哥的身手不需要保护……”
“废话,我只把你搀扶回来了,你兄弟还在那家食舍里呢!咱们得把它弄回来!”
“咦?怪不得我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回到军营里,虞周没有急着对照战功册,一场大战之后再加一夜酒话,他现在的感觉非常累,倒下头去鼾声顿起,伤口那点疼痛顿时轻微许多。
足足睡饱了一个上午之后,终于饿醒了。
昨天夜里陪着项籍一起疯顾不上忌口,现在只剩下一个人,虞周可不想再糟践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