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薰,福泽少爷,今天好早哦?”

将贡品交给神主太太处理,这会儿神主也披着衣服踢踢踏踏走出来,他没有穿狩衣,就在家常浴衣外偷懒胡乱套了件羽织,歪歪扭扭见人就笑眯眼:“又来啦,去过本殿就往墓园吧,马上到祭典还要劳烦你帮忙呀?”

这话是对阿薰说的,但他却盯着福泽谕吉看,心里想这不是就已经骗了个信徒天天上门么?虽说这位少爷是小气了点,可也没断过供奉,甚好甚好。想来等祭典时装扮好了让她在台子上站半个晚上,大约这一年修整神殿的钱就都赚出来了。

小镇就这一个神社,夏日祭也只会在这里举行,不大的广场上就是迎送神轿之处,要有巫女站在特别的台子上跳神乐筹神。年轻人更喜欢的小吃游艺都挨挨挤挤摆在外面参道两旁,另外还会从府城那边请唱能乐与净琉璃的艺人来,总之就是要特别热闹,要让神明看了高兴才行。

神社这样小的规模,自然不会像府城那边的祭典那般规制齐整,但也绝对是镇子上的一件大事,就连请来帮忙的人也得斟酌又斟酌,生辰不吉利的都不能请——阿薰是个例外,她生得太好了,就算身世凄凉神明也不会讨厌。

“哦,知道啦。还得麻烦太太去与近藤夫人说一声,不然可不行。”少女清脆应了一声顺着参道就往里走。

神社参道都讲究长度,参道越长代表修建神社的信徒对神明越虔诚,又有无论谁都得自己一步一步走去本殿的规矩,就形成了“走路半小时参拜十分钟”的奇景。这间神社不大,仅供神主一家居住,偶尔天色太晚有信徒下不了山也能暂住一夜。不过也没什么人愿意留在山上,因此也罕有留过客人。

神主太太收了供奉便一一都摆在纳奉底下拜了拜,阿薰跟在后面也拜了拜,低头双手合十默念许愿,抬头拽着红白交缠的棉线绳摇动缀在上面的铃铛,叮当一响就算是神明那边已经听见信徒想要什么,然后再合掌拍一下拍出声响,再低头祈祷。

就跟做生意似的,神明收了供奉才会办事,连供奉都没,懒得理你们这些穷鬼!

她是不信这种东西的,被斋藤夫妇从海里捞上来时身边只有个刻着“薰”字却不会响的铃铛,那之前的过往好像被什么屏障遮住般总也看不清楚,如此辗转流落他乡也不必神明替她操心。

少女“虔诚”的合掌又拜了拜,森林里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此刻她比本殿里供着的镜子、石头和铁片更像神明。

参拜了主祭神才能去墓园,这又是另一条路。

神社里绝对不会出现与死亡有关的任何东西——人们广泛认为“死”是不洁净不吉祥的,不能让神明看见人死后丑陋的变化导致祂老人家心情糟糕。别说那么大的墓园,就连庇护夭折孩子的地藏菩萨都不被接纳供奉只能蹲在路边享受香火,其他的就更别想了。

神主一家为了生计在更高些的山顶上开了片墓园跟和尚们抢生意,也是因为在这种乡下小地方才无人与他计较——寺院在隔壁镇子上,那边的僧人无事偶尔还会过来这里赏花喝酒,彼此之间相处的很是愉快。

阿薰从后门出了神社继续向上走,这里的山道就没有再铺青石板,一条土路蜿蜒而上,茵茵绿草后才是藏在深处的墓园。

她打来水刷干净墓碑,又走到后面将封土上长出来的野草一一拔掉。夏季植被茂盛,一天而已就有嫩绿矮小的草籽从土壤里冒出头来,可惜生得不是地方,被人拔个干净扔了出去。清干净杂草阿薰张开手赶了两下把落在旁边的乌鸦赶走,最后掏出只黄澄澄的柑子放在墓碑前:“别人请了我吃,挺甜的,就想买个带给你们也尝尝。”

实际上根本就尝不到的,只不过是幸存者为了能够不那么痛苦的继续活下去而做出的臆想罢了。

蹲了一会儿,她起身把墓地周围稍远的地方也清理干净,回头看看没什么疏漏才下山——祭拜过死者就不能再往神社去了,要从另一条路走。

春已尽,曾经漫山的野花早被能将人埋进去一半的芒草取代,一不小心就会在手上脸上留下划痕。阿薰脚步轻人也灵活,跳过几处被荒草彻底漫过的土梗,拐了个弯就寻到山腰下面那个茅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