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是忙碌得很,等阿薰和下等仆妇们一起把洗好的衣物晾在院子里,月亮都爬到天之御中了。一道斜斜的银河横着划过去,两岸一左一右点着两颗极大极亮的星子。管家婆婆边为主家守夜边坐在廊下轻声与年轻的侍女仆人们讲起故事,总也不过民间传说和古早神话,脱不出神佛显灵因果报应之流。

直到后半夜,主家都已经睡稳了仆人们才能各自散去休息,阿薰摇摇晃晃躺进被窝,浅眠的锦织起身伸手塞了件东西过来:“薰,今日有客,家主大人让大小姐表演茶道来着,席间添了道和果子。大小姐赏了我一个,留着等你回来分着吃呢。”

她接了和果子在掌心掂掂:“红豆沙里还有皮,厨子一定偷懒了。”说着一掰两半,大的那半递回去:“我去倒杯水,吃过了含在嘴里漱漱,不然要烂牙。”

锦织接住就小口小口往嘴里塞,等阿薰倒水回来才只吃了半个的半个下去:“你也快吃,别叫管家婆婆发现。”

“哦。”她把水放在地板上,坐在被子里咬了口和果子——红豆沙里还有豆皮就不说了,口感也不够轻浮绵软。糖不太好,后味有些涩,外面的糯米塌塌的不够有弹性……最重要的是这个偷工减料搓成球形的和果子竟然都不够圆,大失败!

她勉强把甜得发苦的点心咽下肚,递了水给锦织,自己端起另一杯含着漱了漱顺着窗子吐出去。两个小姑娘悉悉索索折腾了一会儿才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明天一早管家婆婆又要来催,能多睡还是得抓进多睡一会儿。

午后蝉鸣,栗色桌面,黑发柔顺的温和少年与夜空中血色满月……

夏季夜短,阿薰锦织又是早早起来一番忙乱。今日除了自家供奉,还要替家主夫人送一尾鱼去神社。这鱼穿了腮须得提在手上,又怕放久了腥气重让神明不喜,阿薰早饭都来不及吃提着就跑,一溜烟出门趁着天气凉爽上了山。

这年头早间还没有人肯起来做餐饮生意,在家不吃出门就没得吃。阿薰忍住火烧火燎的胃疼提了鱼跑,只想早点将鱼送到再赶下山买几个烧山芋填填肚子——那都已经是接近午时才有的零食,能蘸着稀罕的白糖吃,很对得起身价。

新鲜山芋烧熟后软软的口感,混着清甜清甜的一小勺白糖,甜而不腻,想起来就口舌生津。

她以为自己到得早,不料鸟居外竟有人比她到得更早。还是一袭有些褪色的浅葱色和服,外面罩了深绿羽织,银发少年像是坚忍的磐石般立在狛犬石像下,怀里抱着油纸伞,手里提着块黑乎乎的番薯。

昨天山间偶遇的少女从雾气中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仿佛早春枝头最先绽放的花那样突然跃入眼帘,少年下意识站得更直好叫自己看上去更帅气些,等她提着一尾鱼跑到近前才可疑的握拳咳了声:“你的伞。”

“欸?”阿薰诧异不已:“昨天说了是神主太太借我的,你直接还就是啦!”

他一板一眼道:“不妥,瓜田李下,对你名声不好。”

她这才想起男女大妨之事,忆及这位少爷最近才阖家从府城那边搬来,接过伞忍不住就问:“我听说如今外面也有学校肯收女子读书,更有人肯给女子体面工作为生,可是真的?”

“有的。有专门的女子大学,还有些教导俳句和歌的屋舍,很多女子远比男子聪慧,更有毕业后进了报社的职业丽人。”他很老实的把见闻一一讲给她听,听完少女忍不住扶着脸颊感叹:“真好啊,不必把命交在他人手里,真好!”

心里要从这穷乡僻壤走出去的念头更加坚定。世界那么大,她要去看看。

想到这里女孩子抖擞起精神,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一直看着她的少年觉得自己又不大好了,心跳得太快了些。

“你要是想去府城看,可以先搭乘骡马车往北去隔壁镇子,那边修了车站,坐火车可以直接进到府城大阪。”

“火……车?烧火的车子?”

“差不多,烧得是煤。”

“烧火就能跑?”

“听说是靠蒸汽带着跑。”